11
夜晚去得很快,在无知无觉中已是第二天的黎明。换作往常这个时候还没有多少人苏醒,但今天,与前往南国花园一事有关的仆人全部都已起来开始准备出行。天空仿佛是将夜色与白色混合在一起,那种灰蒙蒙却又带点光亮的感觉令人无法正确判断时间。
收拾行李的声音不断地传来,外面一阵熙攘忙碌。我与叶比穗坐在屋子里,她手捧着我泡的新茶,满脸温和的笑意。这时我忽然想到之前就想问的问题,再看叶比穗面色还算是和善,因此便问了出口:“叶比穗小姐,为什么不带着您的贴身女仆来这里呢?”叶比穗像是早料到会有人问这个问题,脱口道:“因为她并不是我的心腹。她是父亲自小就安排在我身边,将我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父亲的这么一个人。来到南国游玩,倘若还要带着她,那则真是会令我发疯。她从来不懂花也不爱花,来这里也是杵着,并没有什么用处,带她来又是何必?”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个优雅的人说过这样带着恶意的话语,大概从最初我便是对的,优雅与其教养、内涵,说到底不过是她的外皮。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叶比穗又道:“温莎,你知道阿诗玛吗?”
“阿诗玛?我知道,就是那个十分著名的西国女军官吧?”
“对,她曾经带领西国士兵赢得了无数场战役的胜利,无数入侵者只能跪服在她脚下,且她从未尝过一败。于是她被奉为西国的战争女神,象征着无尽的勇气与希望。那年还十分弱小的西国在这样无畏的女战士的鼓舞下,逐渐变得强大起来,即使后来阿诗玛死去,她也从未消失在西国人的心里。她已经成为了西国人心目中当之无愧的,不可侮辱的神圣存在。”
“作为一个女性,能做到如此确实十分了不起。”
“不仅如此,在阿诗玛临死前,她甚至可以决定西国的下一任国王。就是那个时候,她选择了最有能力的一位男士成为西国的国王。而那个国王后来引领西国人民走向胜利与富裕,于是阿诗玛的抉择更是被大大赞赏。可是这么一个传奇的人物,却毕生没能找到心中所爱。她一生跋山涉水,在战场上英勇无比,品格高尚,灵魂圣洁,但是她没有一个爱的人,一个也没有。”
“这是为什么?如果按照一个故事来定义,阿诗玛最终应该找到挚爱之人,幸福一生才对。”
“是的,本来应该是如此。阿诗玛是西国一户衰落的贵族的掌上明珠。她的父亲有着极强的控制欲,从小便安排了一个人在她的身边,美言其曰是照顾她,可实则是监视。阿诗玛在年长后知道这一真相,悲痛欲绝。她本以为这个人是唯一不会背叛自己的,是自己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可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只听父亲的话,从来都不是她的人。再加上阿诗玛后来经历了诸多背叛以及看透了许多过分丑恶的人性,阿诗玛对于人绝望了。她决心献身于国家而不献身于任何一个人,自此铁石心肠。”
“叶比穗小姐担心您也会成为那样的人?”
这句话问出口时,叶比穗已经喝完茶,起身离开,我跟在她的后面,上了马车。这时候她接着说:“我不可能会成为那样的人。因为我不同于阿诗玛。我没有阿诗玛的豪气与勇敢果毅,更没有为国家献身的精神。而且,我说这个故事并不是想谈论自己。接着说吧,阿诗玛事实上并不是这户人家亲生的女儿。她是被这户人家捡来的,来自于南国的女性,但是她始终认为自己是西国人。直至死之前,她才知道真相,知道自己父亲防范自己的理由。这么强大的女性,这么值得敬佩的人,亦被命运所玩弄,那么你呢?来自北国的温莎小姐。”
“我应该与阿诗玛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所以我和她是不能混为一谈的,我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不,你误会了。你始终误会了什么。你和她一样,来自于异国,为另一个国家做事。而且……”
“而且?”
“你们同样被欺骗。”
“事实上,我并不认为自己被欺骗了。走到现在这一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只是还有些没有弄清楚的东西,但是绝对谈不上欺骗。叶比穗小姐也许从哪里听到了什么谣言吧。”
“但愿我所听到的不过是谣言。这些不过是用来打发闲暇时间的瞎话罢了,你能与我谈我很高兴。”
她又露出优雅得体的笑容,这种仿佛经受过无数次训练之后,形成的面部记忆一般的表情,丝毫没有真诚的感觉。但是不可否认,在她的交际圈里,根本不需要什么真诚。我别开头,不再看这个看似静好沉默的女子。我知道,她将在不久的未来失去光明。
这时我细细回想了刚才的对话,这种说话的口气,我仿佛在哪里见过……
从艾德里安家到南国花园不需要多少时间,毕竟南国花园就在艾德里安家所在城镇外的森林深处,那里很久没有人住了,但是从听说叶比穗要来之后就派人去拾掇打理了,现在大概正好整理完毕。黎明之后,和煦的阳光照耀大地,叶比穗拉开马车的帘子,沐浴着阳光。她原本就洁白的肌肤此刻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显得闪闪发光,带着白玉的光泽。
道路两旁全是鲜花林木,清新的森林气息令人感到放松与惬意。我大概,也是很久没有这么休息过了。途中有人从后边送来了早饭,叶比穗胃口并不怎么大好,随意吃了点便放下了。我想大概是南国的春光太过美丽,她不想因用餐而错过欣赏的机会。但在这样美好的气氛里,我却并不是完全的轻松。因为我满脑子都想着叶比穗所说的有关阿诗玛的故事,以及她对我的预言。于是我又小心翼翼地问:“叶比穗小姐刚才为什么要告诉我阿诗玛的故事?”
“不过是闲谈。这个故事还是莫里安妹妹告诉我的呢。她说,若你遇见身在南国的北国女子,一定要告诉她这个故事,她相信那个女孩子一定会喜欢。”叶比穗这么笑着,用最为亲和的口吻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是为什么,不过我与莫里安妹妹关系甚好,来到这里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又该说什么,全都是她教我的。”
这下我才释然。原来我觉得那么熟悉的像是讲故事的口吻,就是那天遇见的那个阴沉的女孩子的口吻。我本只与她见了一面,她却仿佛始终徘徊在我的周围,不曾走远。如果要形容,就是她始终悠然自得地行走在属于我的世界的范围的边境,不离开,但也不会深入。
叶比穗又笑着谈论起莫里安。她说莫里安虽然年纪小,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事实上却是一个很可靠的人。我无法继续这个话题,便闭上眼睛假寐。这样十分没有礼貌,可是我实在是不想提起关于莫里安的任何事,哪怕是一丁点儿。看见我闭上双眼,呼吸逐渐沉稳,叶比穗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再说话,只顾欣赏她的风景。
清新的空气不断灌入马车里,我却没有半点想要欣赏森林景观的兴致。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