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之前与加连出去的事现如今看来像是一场梦。伤已经好了，但是心里的疮疤还未结痂。对于奥古斯汀的死，艾德里安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将他的遗体送回了他的故乡。所有人都仿佛对这个人遗忘了一样，再没有提起过他。

    大概他已经在那边举行了葬礼，而我不曾出席。倒不是因为对他毫无感情，而是根本不想再去让自己感受到有人因自己而死的事实。自那以后我也没有见过安西尔。至于加连，他选择在南国安定下来，若我有需要，可以随时去外面找他。

    一切又回到了正常的轨迹，我仍在学习与东国有关的事宜以备将来去克里斯蒂安家挖掘信息。这种不痛不痒，仿佛沉浸在死水里一样的日子足足持续了三个月，南国已经迎来了第二年的春天。雪融化不久，万物生灵还未从冬眠中苏醒，桃乐丝每天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算是被折腾了一段时间。

    我在庭前清扫，正瞧见桃乐丝抱着一只白花猫走过去。那只白花猫令我想起自己之前饲养的那一只，因而我不由开口问道：“桃乐丝小姐，这只猫是哪儿来的？”她满脸的厌烦之情，道：“一个贵族小姐送的，不收算是驳了她的面子，便就带了回来。但我可不想养这种麻烦玩意儿，过几天叫仆人偷偷丢了就是。”听到她要丢这只猫，我有些着急，忙道：“不如给我养吧，我也不嫌麻烦。”

    她歪头看了看我，笑道：“也是，免得她下次来没看见这猫又得烦我一通。拿去吧。她叫迪米特，是只波斯猫。”说罢，将猫随意一丢。迪米特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朝我这边走过来。我以前养的那只白花猫与迪米特十分相似，不过我并不知道自己养的那只猫的品种。母亲好像是说过的，但是我忘了。我俯身抱起迪米特，抚摸它柔顺的毛发。

    桃乐丝看着我这么做，笑出了声。她道：“还真是适合你啊，做这种发善心慈爱对待小动物之类的事情。那更是显得你与这里格格不入。”她微微侧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像是回忆起什么一样，停下脚步。她用余光望了望我，道：“安西尔说他想见你，去找他吧。”

    她的话像是魔咒，令我站在此地不能动弹。直到她走远了，这魔咒似乎才有所消减。自从上次之后，我是那么地厌恶安西尔，看到他都会觉得恶心，血液翻腾。这种格外鲜明的排斥感，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但是我还是打算去见他，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

    转入他的房间，我看见安西尔正坐在真皮单人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什么书。他察觉到我进来，开口道：“你终于来了。回来之后我见过了戴安娜，她做的每一件事确实都像是有所预谋。奥古斯汀死了之后，我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母亲告诉我他不过是个仆人我不必为此内疚。而我应该被责怪，因为我私自离开了艾德里安家。所以我走出了那种消沉，现在想要享受身为贵族的人生。之前的我还为了家里的人不喜欢我而郁闷，但仔细想想我其实根本不需要那些卑微的人的喜爱。”

    “你是卑微的人中头一个对我很温柔的人。现在我想通了这些，决定告诉你。你是不是替我高兴呢？”他的脸上始终是天真的笑容，但是我知道，他已经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屈服于阶级，屈服于家族，屈服于世故。安西尔的屈服与桃乐丝的截然不同，桃乐丝是天性高傲，顺从一切却又操纵着一切的屈服，而安西尔则是彻底放弃了自己原本那颗善良的心，变得与大多数贵族一样。

    但看着如今的安西尔，我竟觉得比之前善良的他更顺眼。所有的人都原本应该这样才对，符合逻辑而令人绝望。像边境城里那样的人，现在根本不可能有了才对。期待别人善良的我，还真是个笨蛋。我微微一笑，道：“是啊，真替你高兴。你本来，也就该这样。”

    安西尔唇畔上扬，小小的年纪，看起来却与之前大不相似。“那么，安西尔少爷，需要我替您泡一壶红茶吗？”我尽可能地微笑着，以我学过的礼仪尊敬地对待他。安西尔摇摇头道：“不必了，我现在要去找戴安娜，她已经来了南国。从她那里多知道点什么，也是很棒的不是吗？”

    我走出了这个房间，看着深深的走廊，从来没有觉得这里如此陌生过。安西尔哼着歌谣，与我背道而驰。所谓少爷，大概也就是这般的人了。我往前走着，忽然碰到一个人。我忙退身道歉，那个人便笑着说不必。我抬头看了看这个人，月白色的眼瞳深邃而迷人，一头浅色短发被打理得干干净净，他穿着一身礼服，面上挂着迷人的微笑。

    他是艾德里安家的二少爷，唐纳德。我很早就听说了这位二少爷的风流事迹，整个艾德里安家的女仆似乎对他都很是喜爱，尤其喜欢他像是阳光一样温暖的笑容。这样的人，大概就是擅长取悦于人的类型。唐纳德笑道：“我从未见过你，是新来的吧？”我点点头，回应道：“是的，少爷。”

    “那可真少见，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南国人，大概是从别的国家来的。瞧你那双漂亮得如同宝石一般的绿眸，我发誓一定有很多人喜欢它。”

    “多谢您的夸奖，但事实上，您说过了。我的眼睛并没有那么漂亮。”

    “不，它确实是如此美丽。这让见惯了蓝色眼睛的我很是欣喜，家里很少收外国的仆人。你一定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魅力，你足以打动那些喜欢外国少女的绅士，他们对于你谦逊的性格肯定也很喜欢。”

    “少爷，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请允许我先行离去。桃乐丝小姐还等着我的点心。”

    “原来是桃乐丝妹妹那里的人啊。那么请去吧，我的妹妹确实不喜欢等待。”

    他淡然一笑，侧身，示意我先行。我向他微点头，匆忙离去。这个人无论是说话或者是行为都是那么讨女性喜欢，也难怪他在女仆们心中有那么高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