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雪地上有着些许踩踏的痕迹，风雪交错汇聚在前方，从那里传来幽幽地鸣泣声，仿佛是谁在默默地哭泣。

    这条雪道蜿蜒至我所不知道，从未去过的地方。城里的人们都说，那座几乎挡了半边天的白色雪山是北山，在北山的那边才是他们的故国。我对这座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结，连喜爱也谈不上。大抵是因为它在我的印象里始终是冷冰冰的。

    母亲也说山的那面才是真正的北国，边境城只不过是隶属于北国的小城镇。而在北山的那面，甚至有人不知道这里的存在，这里从一开始就像是被遗弃的地方。风雪之原以外的人似乎也不知道北国在此处有边境城，但当他们发现之后，就会毫不犹豫攻过来。母亲从来不让我靠近北山，也不告诉我该从何处去到北山的那面。

    我们就像被世界遗弃一样，守着这块冰雪之地生活。

    一阵带着些许温度的风吹入，我睁开了眼睛。我仔细回忆自己曾经的生活，那样的生活确实平凡得不值一提，可是有一点十分奇怪。那就是在那里生活的人，都是与塞西莉亚同样的青色的眸子，浅亚麻的发色。我没有找到任何一个与我拥有相同瞳色发色的人。以前尚且不曾注意，可现在想想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头微微有些疼，大概是我整天就在床榻上胡思乱想的缘故。房门被推开，加连手里拿着一张信纸，他像是要对我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一样，张口哑然。他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着一般走到我的身前，将信纸递给我。我接过信纸，匆忙展开仔细阅读。

    温莎之母：

    关于你所说的那件事情我很遗憾，亦很惊异。对于这个孩子的不幸我感到惋惜。

    我知道你一开始与我的交好就是为了今天提出将她托付给我，关于此我很乐意。这个孩子绝对不能跟着你们回到北国，她本不属于那里。她是被抛弃的孩子，若非你将她带到边境城去生活，也许她现在会活得更加凄惨。我无法保证她能够在我这里不受到欺负，但我也许能够给予她一个相对平安的人生。我也是从北山那面逃出来的人，如今在西国却也还算过得安稳，这边的人并非大家想象中那么凶恶。我已经舍弃了自己的家族，再也不想舍弃自己的孩子。所以我能体会你作为母亲的感受。请放心将孩子交给我吧，她会活得很好。

    望你远回北国，一路无患。

    阿里尔•哈瑞斯

    大概世界上最大的笑话，就是连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可笑的是说这句话的人是我本身，而搞不清楚自己是谁的，也还是我自己。最后的落款是姓氏为哈瑞斯的女子名，那个姓氏像是被橡皮擦去了一些，只剩下浅淡的痕迹，却依稀可以辨识。

    “加连，这个阿里尔，真的是你的母亲吗？这封信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我像是不死心一般，接着追问。

    “我是父亲离异后跟在父亲身边的孩子，她大概算是我的继母。”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这令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他又接着道：“我从来不知道她竟然是哈瑞斯家族的人。她的外表看起来与西国人极为相似。这封信是我从母亲的遗物中翻到的，看样子这封信被送到了目的地又被退了回来。大概那时……”

    他没有再说下去。像是考虑我的感受一样，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连说话的语气也比平时委婉几分。这封信里提到我并不属于北国，我无法理解，亦不知该如何去理解。从小我就生活在那片白雪茫茫的土地上，周围的人也是友好善良，虽说有些贫困，却不是极度贫困，日子还算能凑合过去。可是这样美好的生活就在那天被无情地打破。

    我还记得那天的风雪还是一样的冷，可是我却觉得寒到了骨子里。我在风雪中打转，最终找到桃乐丝，与她一起先到了巴斯赫，再是到达南国。那段时间的经历比我之前生活了那么多年的经历还要丰富。但是我丝毫不觉得兴奋。我只觉得一股子寒气从内心涌上，流通到四肢百骸，每根头发都跟着身体一起颤抖。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满了我的脸颊，嗓子沙哑得连哭泣都觉得辛苦。我多想将眼前的信纸揉皱、撕碎，然后当它从来没有存在过。可是这不可能！再怎么做也是自欺欺人。我丢开信纸，终于崩溃。一切的意识都已经模糊，我只想痛痛快快哭一场，之后的事情，可以等到之后再说。加连站在我的身旁，没有阻止我，却也没有安慰我。他也许经历过比我更痛苦的事，才能在发生这么多之后站在那里沉静如水。

    在这样戏剧般的悲伤中，我不知何时选择了退场。也许是因为梦里更温暖，还能回到拥抱母亲，四处捣乱，和伙伴们一起玩耍的那段日子里。又或许是因为想要再次看到北方的冰雪之地，就只能在梦里了。这场梦是那么地冗长而柔和，将我带回了那段最快乐的日子。现在我已别无所求，只求能静谧地度过接下来的时日。我再经不起这样的燃烧沸腾。

    回想起来，似乎这些事情也算不得什么太大的事。可是我从小就是个没出息的人，就希望平平安安过完一辈子就够了。所以当我面对这些变数时，显得不够坚强，也不够从容。我不喜欢逃避，可是有时候，恰恰只有逃避才能让我稍许安心。这样的态度，也难怪是我消极了。

    但是这样真的就甘心了吗？不弄清自己是谁，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完一生，躲在自己编织的美好梦境里永远不逃出来。这么想想，竟然可笑的觉得不甘心。至少我要知道真相，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了。我的母亲那么拼命隐藏的真相，我不属于北国的原因，我究竟是谁，至少这一切我想要知道。就这么放弃，实在是不甘心。

    再度睁眼，又是别有一番风景。我看到的一切，都是艾德里安家宅子里的景色。看样子，必须从这里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