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她说话时的神情异常放松，但总令我觉得不对劲。

    我决定详细地问问关于北国的事情，但是就在我这么思考之后的下一秒，腰间被某样尖锐的东西刺穿，火辣辣地疼。衣物也仿佛染上了血，紧紧黏在身上。伴随着这样难以置信的痛苦，耳边传来一声清晰地枪响，心中忽然有什么东西破掉了。

    我呜咽着弯下腰，抬头看着塞西莉亚带着疯狂笑容的面孔，不解地问：“为……什么？”她猛然把刀子拔了出去，我更是痛得叫出声。塞西莉亚像是发狂一样笑着，她道：“你该不会真的天真地以为我能接纳你吧？明明身为一个北国人却和这些其他国家的东西混在一起，你以为你还能得到谅解吗？不可能的！”

    她说完之后俯视着看我，道：“也对，也许对你来说国家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吧。”话音刚落，塞西莉亚就被扑倒在地，加连夺过她手中的刀，一手掐住她的脖子，犹豫不决。此时我才反应过来，塞西莉亚刚才放了一枪。我忙转头看，安西尔颤抖着站在气若游丝的奥古斯汀身旁。奥古斯汀的白色衬衫上仿佛绽放开了一朵花，红得触目惊心。

    那个半躺在沙漠上的男人，曾经教了我几个月的礼仪，此刻若说毫无感触，那绝对是骗人的。加连举着刀子的手始终在颤抖，似乎是不忍心下去那一刀。塞西莉亚继续疯狂地笑着说：“你是西国人吧？西国人都那么残暴，把别人当作玩具一样玩弄，对所有人都那么残忍！你们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痛苦！你们只是享受着，将自己的快乐凌驾于别人之上，从来没有体会过不幸的感觉！你们根本不知道失去双亲、兄弟姐妹的痛苦！混蛋！”

    她笑着笑着，竟然笑出了眼泪。这番话刚说完，加连的刀子便毫不犹豫地刺中她的胸腔。一刀又一刀。他像是魔怔一样，不断地用刀子割裂她的身体。“加连！”我大声呼唤他的名字。这是他才像是苏醒过来一样，手里的刀子掉了下来。他站起来，茫然地望着我。那种茫然，似乎蕴含了无限的痛楚。

    腰间的痛苦越来越强烈，好在我也算是在极端环境里长大的孩子，还能勉强支撑着走几步。

    “加连？你怎么了？”我艰难地伸手拉住他的衣襟，躬着身体问他。他像是神志清醒了一样，道：“比起这个，你怎么样？能走吗？我们快先回去，整治一下再说吧。”我点点头，看着他飞速冲过去扶起奥古斯汀，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安西尔跟在后面，像木偶一样面无表情。我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含混不清的状态里，连自己是怎么到达医所的都忘掉了。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在病床上，腰间缠着绷带。

    加连低着头坐在我的身旁，十分沉默。我张口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异常沙哑。

    “奥古斯汀怎么样了？安西尔少爷呢？”

    “那个人……他死掉了。小少爷在外面坐着。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去吧。对不起，这次叫你来什么事都没能弄清楚，反而让你受伤了。”

    奥古斯汀死了。这一事实通过加连传递给我之后，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加连微微抬头看了看神色不安的我，亦没有多说什么。这时，安西尔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盯着加连看。加连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自觉地走了出去。这段时间内，两个人已经变得这样有默契了。

    安西尔走到我的身旁，忽然问我：“我们的国家做了什么吗？南国做了什么才让北国这么痛恨南国人？他们，应该只是憎恨西国人才对。”对他的问题，我根本无法回答。因为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生活在平民阶层，曾经也有着最幸福生活的孩子。我离开了北国，可我从未觉得自己离开过，但现在，在塞西莉亚做出那些事情之后，我忽然觉得我离自己的国家原来那么遥远。南与北之间似乎本来就像天涯海角一样远，可是只有在现在，我才如此深切地感受到，我已经不是北国人了，北国再也没有能容纳我的地方。

    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心口隐隐作痛。

    安西尔继续道：“对啊，你也不会知道答案的。你也不过是个女仆而已。我曾经以为待在那个家里的我很难过，没有得到每个人的喜爱。可是当我听见那个女人像疯了一样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任性从来都是幸福的孩子的特权。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她才会那样呢？”

    我擦了擦泪水，勉强地笑道：“怎么会？这一切从来都不是你的错。就算是你的国家做了错事，可是你永远是无罪的。你还只是个孩子，不应该想那么多，只要继续像以前一样过日子就好了。”

    “可是别人不会这么认为！”他带着几分倔强，道：“我确实还小，不懂的东西还有很多。可是我可以学！我可以向桃乐丝姐姐学，向双亲学。只是我再也不想看见有人死亡，有人因为我的国家的原因痛苦。”

    我很羡慕安西尔。他永远都不用面对外面的风雪与沙尘暴，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尽然。他能感受到很多东西，很多我们早已麻木无法感受到的东西，所以他的年龄，反而是伤害他的理由。如果什么都不想就好了，如果什么都感觉不到像个笨蛋一样过就好了。可是他总是要用自己的聪慧，一点点挖掘我的内心，直到我再无脸面对他。这样的情感，也许就是嫉妒。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啊。”我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安西尔仍然盯着我，我忽然低下头，不再说话。也许这个时候我才能理解，桃乐丝究竟是为什么那么讨厌安西尔。他确实是讨厌，讨厌到了极点。一个活生生的人从面前消失的时候，当自己被同类排斥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以前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根本不应该来西北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