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被风掀起的沙粒漂浮在空中，阳光肆无忌惮地吞噬着大地，地面灼热而滚烫。黄昏染上天边，这里静得只能闻见风沙卷起的声音，那般渺远而空灵。再转眼，四周已经是生灵涂炭，一片狼藉，地面的沙仿佛不堪厚重，向下陷去。世界好似崩塌，所有的一切都伴随着沙粒被吸入最深处的地心，连幻象都已扭曲。

    我陡然惊醒，已经全身是冷汗。我无法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但是在梦里这一切都像是现实，毫不缥缈虚无。现在我正坐在前往西北战场的马车上，天刚破晓，看向窗外还是一片蒙蒙亮。我听见后面传来怪异的声音，便叫人停下马车，前去查看。

    在最后一辆马车的后面，搭着一块黑布，黑布下显然是有什么东西。我掀开黑布，随后看见了令我惊诧不已的人。那个人正是安西尔，他瞪着大眼睛看着我，仿佛是在叫我不要声张。

    “怎么了？”奥古斯汀询问的声音传来，我忙应答：“没什么！我想去方便一下。”在这之后我没听见任何声音，不由心头一松。这时候我转而看向自己眼前的安西尔，问他：“你昨天一整夜都在这里缩着？”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点点头。我实在不理解他的作为，便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吧。桃乐丝小姐会担心的。”虽然我也知道自己说的是假话，但是不这么说我也想不到赶他回去的理由。桃乐丝不可能担心他，说不定还巴望着他早些去死。安西尔冰凉的双手抓住我的手掌，他道：“可是除了桃乐丝和艾德里安夫妇以外所有人都不喜欢我。就算他们对我很客气，我也知道这不是真心的。待在那里我不开心，为什么不能出来？”

    这一番话由他说出口，我竟然觉得无比的羡慕，同时又觉得心疼。被他当成至亲的桃乐丝，和那些讨厌他的人一个样，这样的事实仅仅是说出口就足以令他痛苦。我向四周看了看，又道：“算了，你就跟着我们去吧。去我的马车里，在这里不安全。”他的眼睛里忽然闪出熠熠光辉。他十分兴奋地躲在我身后，上了马车。

    安西尔看了看马车内的装潢，笑着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坐这种普通的马车，果然没有我自己的马车舒服。不过偶尔试一两次也不错。”我看了看安西尔，问道：“你喜欢戴安娜吗？”

    “喜欢！戴安娜很善良，对我也很好。可是家里的人貌似都不喜欢她，前些日子还有人偷偷告诉我不要再跟她玩。温莎，你觉得他们说得对吗？”

    “安西尔少爷，也许对你来说这些话并不能阻止你与戴安娜交好，但是我仍想说。她跟你想的不一样，她是一个异常可怕的人，可能你不相信，她接近你，也不过是为了家族利益罢了。”

    我始终没有告诉这个孩子真相的勇气，但我也不想看着他深入陷阱，因而隐晦地说出一部分事实。“你和那些人一样，你们根本不了解。戴安娜她是我真心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安西尔执拗地说，他的眼睛里似乎承载满了失望与不安。接下来，我们一路无言。

    到达西北战场的时候，奥古斯汀不偏不倚，正看到了站在我身旁的安西尔。他不言苟笑的面部有了些许细微的表情。随后他道：“安西尔少爷，我真是想不到上次的教训还不足以令你安静些日子。这次回去之后，我会如实告诉艾德里安夫妇与桃乐丝小姐。”安西尔略带敌意地盯着奥古斯汀，躲到我的身后。

    加连微笑着走到安西尔面前，道：“这片土地可不适合小朋友游玩，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安西尔扬了扬头，道：“无礼的平民，你没有与我说话的资格。”加连像是诧异于安西尔的反应，撇撇嘴，道：“你还真是不可爱。”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插话的余地，便也笑笑，不多说。

    此时，加连转过身去，用手指向一个沙丘。他道：“那个沙丘后面曾经发现过死去的北国士兵，也许再往那边走走能发现点什么，走吧。”我点点头，跟着他朝前走去。奥古斯汀走在安西尔的后面，似乎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又逃走一样。原本温和的阳光在这片荒漠上格外灼人，我本就十分少接触阳光，再是在这么炎热的环境里，难免感觉不适应。

    越过沙丘，再朝前走了段路，仍是一片荒凉。但是不同的是这里的沙土上有许多半截的兵器，也有枪弹等物品燃烧炸裂后的痕迹。残破的马车倒得到处都是，有些部件被沙埋藏了一点，其中最华贵的一辆马车已经七零八落，摸上去十分烫手。我在这最华贵的马车的一个部件处，看见有些模糊的文字：哈瑞斯。而在这马车下，正遗落了我母亲的碧玺吊坠。我倒吸一口冷气，呆滞在那里。

    加连像是发现了什么，跑到我这里来，道：“虽然没发现关于那件事的东西，但是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你应该知道北国的哈瑞斯家族吧？那正是与克莱门特家在西国的地位相同的家族，而这个家族年龄最小的那个女孩子，被克莱门特家劫走了。哈瑞斯家的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未可知，但是可以知道的是来到这西北战场上的哈瑞斯家人，全部被杀掉了。”

    “我的父母似乎与此事也有所牵连，因为我在那边找到了我母亲的碧玺吊坠。”我这么说着，用含糊不清的词语带过了具体在哪里找到的吊坠。加连正想说什么，忽然一声枪声从耳边窜过去，我心底一凉。安西尔站在奥古斯汀的身后，瑟瑟发抖。因为那枚子弹，恰好从他身边擦过，怎么看都是冲着他来的。

    我们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一名少女站在那里。她浅亚麻色的长发飘在空中，青色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安西尔。那双眼睛里蕴含着的，是毫不掩饰的十分深沉的厌恶与憎恨。她压抑着愤恨，喊道：“南国人来这里干什么？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东西没有资格踏入这里！”我看着她的模样，正是我熟悉的北国人的样子，但是此刻我没有找到同族的兴奋，与之相反，我感到十分惊恐。

    强制自己压下心头的恐惧，我朝她用北国语喊道：“你别着急！放下枪，有什么事好好说。”她听见我的喊话，神情有些放松，再等她看到我时，她已经放下了枪。她冲我问道：“你是北国人？为什么你会和这些丧尽天良的南国人混在一起？”

    “你先别急，慢慢过来，我们好好说。放心吧，这些人都不是坏人。”我对她这么说，希望她能恢复理智，好好与她谈谈。她将信将疑地走了过来，仅仅抓住我的手，警惕地看着周围这些人。我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脸上紧张的神情舒缓了一些，但是仍然有些不安。她看着我，道：“我是哈瑞斯家的塞西莉亚。来到这边主要是因为与家人关系并不融洽，我不想待在那里，就逃了出来。”我点点头，仔细照顾着她的情绪，道：“我是温莎，北国边境城的人。因为大家北迁时丢下了我，所以跑到巴斯赫求生，被南国的这户人家带回去，做了仆人。现在是奉命过来陪这位安西尔少爷游玩，他……很想看看沙漠。”我自然不可能将事实说出来，便半真半假地说了这些话。

    塞西莉亚此时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都是好人，误会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