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待我醒来之时，马车已经到了南国，估计再过不久便会到达艾德里安家。桃乐丝的目光茫然地凝视着眼前，她像是喃喃自语地念着什么：“我们不过是东国的吉祥物罢了。就像是国王与王后的王冠一样，不可缺少，所以娇贵不能受损，可是说到底，却什么用也没有。就算用摆设也形容，也不足为过。”

    听她如此念叨，我不由问道：“你说什么？”桃乐丝此时才注意到我，她眨了眨眼，道：“没什么。”这么说完，她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接着问：“你觉得王冠是什么？”我不假思索便答：“国王的东西吧。”桃乐丝摇摇头，道：“有一个人是这么跟我说的。她说王冠是用那么贵重的东西打造成的，其重量一定会让戴着它的人感受到沉重且压得人喘不过气，也不缺乏无法承受其重的人。像这么重的东西，就应该毁掉。”

    我并不能理解她的这一番话，露出疑惑的神情。桃乐丝一扫刚才的茫然，她从窗外看着眼前的宅邸，笑道：“到了。”见她没有解答的意思，我自然也不愿自找烦恼，索性不再去想这件事。我扶着桃乐丝下了马车，便有一阵带着湿润气息的风吹来，这种仿佛被浸于水中的感觉，我在北方从未感受过。迎面走来一个小男孩，他的身边有几个大人陪同着，看那些人恭顺的模样，显然是他的仆人。

    “安西尔，母亲呢？你怎么没在屋子里？出来怪冷的。”桃乐丝看见男孩便迎上去，她的笑容很是温柔，可是眼里却没有半点的疼爱。这个男孩大概就是艾德里安家的小少爷安西尔吧。他露出最纯真的笑容，道：“反正母亲忙着招待客人，没空搭理我，我就溜出来了。不过，姐姐，你身边的这个人是谁？”提到我时，他的表情明显有些不悦。

    桃乐丝见我始终沉默，便道：“她以后是我的仆人。你可以叫她温莎。”桃乐丝和安西尔说话时无论语调还是面容都十分亲切温柔，倒真是像极了大姐姐的样子。她又问：“克莱门特家的戴安娜走了吗？”安西尔听到戴安娜的名字，笑得更开心。他道：“还没呢，大概明天就回西国了。”桃乐丝点点头说：“好了，别在这耗着了，快点进去吧，免得在这吹凉风。”安西尔点点头，上来便牵着桃乐丝的手，朝着门走去。

    我松开桃乐丝的手，和其他仆人一样跟在后边走着。要到那个屋子需要先经过这座花园，别人都目不斜视地跟着，我却是四处看看。这里面有太多我没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也有些在北国天天都能见到的东西，望着这一切我算是深切意识到了这四个家族与平民之间仿佛是天地的差距。很快就进了屋子，里面坐着一大堆人。桃乐丝面带笑容地上去和他们一个个打招呼，安西尔则是站在一旁，显然不愿意融入进去。

    即使外面天还亮着，屋里也已经亮了灯，带着水晶的灯光晃得人眼花，更把屋子里照得金碧辉煌又漂亮。我很是不习惯这样的光景，但是坐在这里的人似乎都很享受。过了有一会儿时间，桃乐丝和这些人寒暄完了，便径自出去，我迅速也跟了上去。她的其他仆人都留在了那里，安西尔也没有跟来，我和她两个人朝着一个我不知道会抵达何处的方向走去。途中她没有说任何话，我也懒得再问问题。

    等我们绕到她的屋子里时，行李都已经被其他仆人安置好了，屋子里整洁又漂亮。我看着桃乐丝有些疲惫的神态，又想起她面对安西尔时的温柔。由此，我问道：“你是怎么看待安西尔的？”她的嘴角扬起弧度，那种自然流露出的嘲讽令我胆寒。她道：“不过是因为父亲母亲喜欢他我才做足面子罢了。要在这个家里活下去，就必须有父母的喜爱。安西尔是最小的孩子，他备受喜爱，与他对着干没什么好处。”

    “不过说起来，这个孩子真是不讨人喜爱。和克莱门特家的戴安娜走得那么近，迟早哪天把我们卖了。不过父母放纵他，我也不能说什么。想想也可笑，我活了这么些年，到最后竟然连亲人都不信了。”桃乐丝坐在真皮沙发上，单手托着脸颊，微微眯眼。她接着说：“以后你要叫我桃乐丝小姐。那么，温莎，对于那些抛下你北迁的亲人，你又怀有什么样的感情呢？”

    她这下算是问住了我。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可能是时间紧迫他们才丢下我吧。但是这么做实在是令我很失落，我原本以为他们绝对不会抛下我。”桃乐丝又笑了笑，道：“你也是该高兴，那次北迁的人遇上北山雪崩，所有人都葬送在那片寒冷的白色土地上了。”

    “全部？”我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看着她笃定的神情，我忽然觉得四肢无力，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桃乐丝斜睨了蹲坐在地上的我一眼，轻轻摇摇头。她说：“你还太单纯了呢，不会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有多脏。”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怎么在别人的带领下走到属于我自己的房间的。房间很舒服，充斥着温馨的感觉。可是我却没有半点兴奋，心里难受得紧。我的眼眶忽然很热，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随后泪水不停地往下掉，心里像是什么东西没了。我放声哭泣，身子蜷缩在窗边，看着日暮黄昏的天空，觉得自己像是要被吸走了。我是生在雪原的人！没有什么能替代亲人给予我的温情，亦没有什么可以替代北方风雪的傲然美丽！可是瞧瞧我现在呢？一个人独活着，在这南方的异土上，甚至未能安抚亲人的灵魂也未能安防他们的遗体。

    如果当初没有向桃乐丝求救，也许我会随着他们的魂灵一起埋葬在雪原下。嗓子已经变得很沙哑，我努力控制着自己，希望自己不要再哀号。眼睛也不再流出眼泪，但是那种涩涩的感觉更令人难受。

    “你怎么了？”窗外传来稚嫩的童声。我抬头，看见一个金色长发蓝色眼瞳的小女孩。她的声音很柔和也很稚嫩，就仿佛是上帝女儿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