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比穗的手十分苍凉，她看起来虚弱得连纸片也拿不起，微微有些乌紫的嘴唇抿起。

    “叶比穗小姐，别在意那个人刚才说的那些话，他不过是为了打击你。只要做得更好，就一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安慰她，却又像在安慰自己。她点点头，强笑道：“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呢。”她的轻柔的话语飘进我的心里，我由此有些难受。

    扶着叶比穗回到剪雨阁内，她连忙卸下了身上那些沉重的负担，又恢复了清丽的模样。她躺在地面上，柔顺的长发因刚才洗过而有些湿润，水珠在温暖的地面上变得湿热，闪耀着光泽。她一言不发。我也开始思考如何除掉柳绯白。

    柳绯白总是在深闺大院里，要冲进去杀她未免太不现实，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引诱她出来。我想起东国有一种放轻松的方式似乎是洗汤泉浴，浸泡天然的温泉中养身修性，那么这个时候必定是人们最没有防备的时刻，下手是最好的时机。那么要怎么下手？方式有很多种，拿着刀子冲去刺最简单，危险系数却也最大。

    倏地，我想起莫里斯将茶与草药混在一起煮的方式，这样说来也可以下毒。毒可以下在给柳绯白喝的茶水里，但是毒药从哪儿来是个问题。而且这茶绝对不能是我煮的，否则必定会被查出来，如此不但要找个替罪羔羊，还要看准时机下毒。找来的替罪羔羊对柳绯白一定要有所异心才不会被怀疑，至于下毒，可以使用与茶叶极其相似的草药，龙百舌。将龙百舌与茶叶混在一起，让那人煮了，必定万无一失。

    龙百舌这种草药在染墨园里就有，就算采摘，因为染墨园的特殊性，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何况外人根本不知道染墨园内有龙百舌这种草药。去洗汤泉浴的时候，只要在一个任何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进入茶屋，将龙百舌与要煮的茶叶混在一起便行了。

    计划已基本草拟，现在第一步就是劝叶比穗去洗汤泉浴并邀请柳绯白同去。思及此，我对着躺在地上尚未睡着的叶比穗道：“叶比穗小姐近日一定很疲倦了，不如去洗汤泉浴吧，我听说它可以缓解疲劳。您得放宽心，不然往后可怎么熬呢？”

    叶比穗动了动指头，道：“也对呢，往后的日子该怎么熬？不如就听你的去吧。我真是恨自己这懦弱的性子，不经事的身体。”我哀怜地望着她，终是无声地叹了叹气。素雅清丽，端庄娴静，这世上也许再无如此静好的女子。只可惜，她也已染上了名为悲伤的绝症，不再似从前安好。也许正如她所说，她太懦弱，也太柔弱。

    娇嫩得像花，经不起风雨，绽尽了芳华。叶比穗是令人感到舒适的女子，也许更应该被人捧在手里欣赏，而不是被拔去花瓣，洗去花蕊，只剩残梗在风雨里飘摇。上帝明明将她打造得如此娇弱，却又偏要在她的人生里下几场暴雨，吹几阵狂风。那么我呢？我为自己冒出来的想法感到讶异，随后笑了笑，想自己远是看不明白自己的。

    不需几日，叶比穗便已邀请到了柳绯白，携上我与她一起去汤泉宫。明明东国已进入冬天，汤泉宫内却还是暖气蒸腾，百花齐放，蜂鸣蝶舞，恍若异世。叶比穗与柳绯白褪下衣饰，坐于汤泉中，交谈甚欢。我已很久不见叶比穗如此开心的模样，也许只有与柳绯白交谈能令她感到快乐。可惜我连这她最后的蛛丝也要斩断。

    如烟像平常一样端来她煮好的茶水，但今天的茶水里，混着我放进去的龙百舌。我本想趁人不备将解药放入叶比穗的茶杯中，但当我看见她发自内心的笑容时，忽然止住了手。不如让她在一生的最后时刻也是快乐的，从此也不必困扰担忧。思及此，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看着两人笑着品茶，我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听说东国有来世的说法，那么但愿来世，你们仍是朋友，仍会一起欢笑，只是不再入了这凶险的世界，生在一个真正和平安乐的年代。不多时，我便听见周围人大乱的声音，我知道，这已经是这两人寿命的尽头了。我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出来，连自己也没有察觉。非同生，却共死。

    在两家人兴师问罪时，如烟独自一人领了罪，从容赴死。我清楚这件事不是她做的，却不懂得为什么她要承认这莫须有的罪名。她被拉去砍头前，走到我的面前，笑道：“我知道是你做的。”她周围的人也许是受了打点，向后退去，等待她与我谈话。

    我震惊地看着她，正欲张口，又听见她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当我看见你偷偷地往茶屋的方向走去时我就明白了。我再怎么说也是从小习茶道，龙百舌与茶叶还是分得清的。但是我没有阻止你，因为我也想小姐好好休息。她早就不是以前那么纯真了，现在的她看透了凶恶，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早些让她解脱。我也是有罪的，明明知道有毒却还是帮着你。我会去地狱向小姐领罪，至于你，心里有愧，活而不快。”

    如烟没有待我多说，含笑与我擦肩而过。她会去东国人口中说的黄泉，因为怕自己家小姐孤独。我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闷闷的难受。我做过桃乐丝和叶比穗的侍女，但是我的心不在她们两位的任何一个人身上，到最后她们也都已死去。一个是被亲弟弟所杀，一个是被我所杀。

    事情处理到后来，我会于十多天之后被遣回南国，在这之前，我会先服侍莫里安。柳绯白与叶比穗的葬礼都很盛大，那天雪花飞扬，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屋檐下吊着冰柱。我在染墨园里扫着雪，盯着天空中飞舞的雪花。东国的冬天已进入深冬，但是却要很久很久之后才会迎来春天。

    我到莫里安的羌芜馆时，她正与莫里斯下棋。她头也不抬地笑道：“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