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雪花飘下，落到柔软深厚的雪层上，悄无声息。落到冰冷的长匕首上的雪花消失于寂静中，冷风吹扬起我的长发。眼前有一头狼凶猛地朝我扑来，我迅速一转身，反手将长匕首刺入它的脖子里。狼哀嚎一声，倒在了地上，温热的血液像稚嫩的花苞，盛放在白雪之上。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仍依稀可闻，景象却开始扭曲。

    当我猛然清醒后，我向四周看了看，确认自己还在东国染墨园的序兰亭里。莫里安莞尔一笑，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雪，狼，还有长匕首。”

    “你可是手握长匕首在雪地之上杀掉了一匹狼？”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神智清醒地做了一个浅而短暂的梦？”

    “我说过了，茶可清心静神，亦可扰乱心智。这世上草药多得是，有的淡而无味，若与平常茶叶一起蒸煮，那得要多灵的舌头才能尝出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有什么价值？”

    “方才你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出自于你的心。阴阳自在心间，此刻，你的心处于阴郁之中。你可是在思念你的北国，思念你的双亲，思念某个你最在意之人？”

    “我不思念北国，我只是思念北方。比起这些，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在给我煮的茶里放那种草药。还有，为什么你没事？”

    “此茶可不是我煮的，莫里斯初次煮茶，弄混了茶叶与草药也是该原谅的事，不是吗？至于我，可是从来没沾过这茶水。”她笑靥如花，言语之间充斥着我曾感受到过的漩涡般的恶意。那是真真正正，仿佛在诅咒我去死的恶意。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完全是被她耍了，不由蹩了蹩眉头。我没有再说一个字。她见我沉静下来，便道：“阴与阳交错纵横，若你想查出你想知道的东西，必得掌握其变化规律，而非完全不知其变化所在。”我松开眉头，无可奈何地道：“那我该怎么观测掌握？”

    她起身，将茶水倒入明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她用那种死气沉沉的目光望着我，道：“世人都有自己的软肋，你的软肋，就是你所思念的那个人。观测人之阴阳，便是观测其软肋，喜好，情绪，体能等多重事物。观测事物之阴阳，便是观测其动静，形态等，并予以所观测出之信息阴阳之分，从而推测发展或是现状。属阴之信息必消极发展，若过限，触底反弹；属阳之信息必积极发展，若鼎盛，乐极生悲。”

    “但这世上的一切都是阴阳相混的，复杂而难以分辨。从中分辨出阴为多或阳为多乃是难处，此时掌握易，观测难，有时出现阴阳持平，相互制衡的状况，则此时观测易，掌握难。例如说这明湖，以水形成，水乃阴，则其阴，但其令生命得以延续，乃是积极，则为阳。你无法缺少水，却也不能拥有太多水。”

    这些近似于玄乎的说法我根本无法理解，但是我仍将它们牢牢记了下来。

    莫里安又道：“阴阳之论看似深奥，但其实不过是戏子的把戏。风花雪月场所里的女子往往精通于此术，她们无法说个大概，却能做得比谁都优秀。而你希望学到的，恰好是这种玄而又玄的读心术。当你能体察到叶比穗所有的情绪之后，再来找我。”说罢，她起身离去，留下放置在桌上的一壶清茶。

    或许这不应该叫清茶。我鬼使神差地抱起茶壶，往剪雨阁走去。回到剪雨阁，叶比穗听见我放下茶壶的声音，便笑着问道：“你这又是煮了新茶？快给我尝尝，正巧有些口渴了。”我没有搭话，不由自主地倒了杯茶递给叶比穗。叶比穗接过茶，浅尝一口。她笑道：“这可真是稀奇，你竟然煮了清茶。这么久以来，我可是只尝过你煮的清茶一次。”

    话音落下，她忽然沉默下来，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扭曲成悲伤的容颜。她空洞的眼睛里流下清澈的泪水，直滴到茶杯里。我忙上前去替她拭泪，骂自己怎么动起了那种歪念头，竟让她看到了她日夜所思，心中恐惧的东西。泪水触手微凉，蕴含着丝丝哀愁凄婉。我不知怎么安慰她，只能等她慢慢地从清醒的梦魇中醒来。

    我听见她有些低沉的声音：“温莎，也许我已经没救了。纵使我已抑制再也不去碰那个东西，但恐怕前些日子对它的依赖已经令我中毒。我仿佛又一次看见了弟弟死去时的场景，还有母亲对我冷漠而含着愤恨的目光。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必须尽快完成计划。”

    她呆滞地坐在那里，神色怅然。我回忆起我小时候说出的虚妄的幻想，回忆起母亲盯着吊坠时独自垂泪的神情。我下意识地抓了抓自己的手腕，幸好，那个吊坠还在。尽管之前百转千回，这个吊坠却仍然没有弃我而去。

    叶比穗的这副神情，也许就是我体察到的，她真正悲伤时的神情。我下意识地想去抱住她安慰她，却又在内心阴暗的角落嘲笑自己没有资格。

    她定了定神，道：“绯白已经将那件刻意被抹去的事情扯出了一个角，而向上看去，竟然跟我的父亲有关。这真是可笑，我母亲原来一直恨错了人。再查下去会有危险，可是我无所惧怕，宁可粉身碎骨也要查出来，弟弟之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时我太小，不记得太多，也正因此，不想让弟弟去得这么不明不白。南国的经济已经濒临崩溃，大概是要遣人来东国谈判了，到时候我就算是得了不治之症也要出席。”

    “现在要紧的事就是去找绯白，交待接下来的计划。”这是我头一次看见叶比穗如此认真的神情。

    入夜，我独自来到明湖边，取下飞来的信鸽绑在脚上的纸条。我敞开纸条，只见上边用优美的南国文字写着：找机会刺杀柳绯白，成功之前莫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