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风景向来萧索,枯黄的叶子甚至不需要风的协助便会自己从枝头上脱落,纷纷扬扬地飘舞在空荡荡的林子里,时常也会被风带着落尽审时居的庭院中。
就像现在,有那么一片蜡黄色的叶子就乘风而来,却是栖在了院**的樱树枝上。
小渊端着药刚走过长廊拐角,便看见田言又是裹着大氅站在瑟瑟秋风中,抬头不知望着何处。
“小姐,该服药了。”
他语气平静如常,就好像昨天的一切惊涛骇浪从未发生。
田言侧头,凝视着他那张掩在斜刘海之后的脸,“你叫什么?”
“小渊。”
“真名。”
少年却报以一声嗤笑。
田言侧目。
“我的真名在大小姐看来,恐怕起得还不如这个假名。”
她旁边的阿晴听了这话不禁笑出声来,“不会叫小虞吧?和你的假名组合起来,刚好就是‘虞渊’护卫呢。”
少年微怔,撇了撇嘴角,“不错。猜对了。”
“小虞……”田言却有些失神了,望着樱树上又乘着风离开枝头的枯叶,喃喃着,“小雨……那天也是,下着雨呢……”
耳尖的少年人捕捉到了这低喃中的“小雨”一词,惊讶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田言。“难道小姐的母亲真的是……蜀国人?”毕竟在他的认知范围中,只有在蜀国,“虞”字才会代表天上的小雨。
可田言的思绪已然不在这里了,她的思绪已经被这个只是意为小雨的字带到了真真正正下着雨的那段日子。
虽然当时她是躺在病榻之上连眼皮都睁不开,但耳朵却将一切都听了进去,事后又有当同样在场的阿晴叙说,想不清楚都难。
尤其是,发病的那一天。
那是凛冽寒冬中风雨叠加的一日,待到屋外风雨稍有停歇时,檐上滴水却连声不绝。嘀嗒声中,躺在榻上的田言原本紧缩的眉峰渐渐放松了下来,神情不再紧张不安,满头大汗经由榻边女人那方有着清香的手绢擦拭过后,终于也不再密集地渗出。
这个女人名叫灵雨,是农家烈山堂主田猛之妻,榻上病人田言的母亲。
灵雨守在田言床边整整三天三夜,三天未阖眼的女人此刻已经憔悴不堪,而前几日的不慎中毒亦在此刻加速了她的疲累。
就连一声微不足道的轻咳,如今也带着刺眼的殷红血丝。
房门被骤然推开,此番仓促的到访使得这房中更多了几丝寒气。床上刚刚平静了的姑娘此刻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其声之大,让人不禁担心她会不会一口气没缓过来就一命呜呼。
灵雨心疼地替她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又转过头去轻声嗔怪那推门而入的男人,“你干什么要这么急啊!慢慢来不行吗?你这一身寒气阿言可全得受了去啊!”
仓促来访的正是田猛,农家六堂中烈山堂的堂主,也是灵雨的夫君、田言的父亲。
田猛心知自己鲁莽在先,虽有满心对女儿的关切,却一时迈不出脚步。于是默默退出门去,静下心来,气运全身,将那寒气彻底驱除后,方才重新踏入房中,走到田言床边,凝视着她那张娇小却苍白如纸的脸。
“……阿言怎么样了?”田猛轻声问道。
女人轻叹一声,微微摇头,“我们没别的选择了。”
田猛眉峰一紧,“不行。”
“阿言的命可不止这几年呢。”灵雨浅浅笑着,生了薄茧的手掌轻柔地抚过田言苍白的小脸。“她还有很多没看过的书,很多没见过的事呢。”
“……你真的决定了吗。”静默了许久,田猛终是沉声说道。
这不像是问句,更像是他在催眠自己。
她回过头来看着他,眼里噙着盈盈暖意和闪闪的泪花。“毕竟,我再撑下去,也陪不了你多久,就让阿言替我陪你吧。我只希望阿言和阿赐,此后能安稳度日,不再踏足江湖。”
田猛喉头一紧,半晌才说道:“放心,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他们卷进这乱世的浑水中。”
这是那一晚,田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当她熬过这漫长的寒冬第一次睁开双眼,她第一个看到的,是把命续给了自己的母亲。
“灵雨……既零……”
于草木枯萎之际,降甘霖于大地,润万物于无声。
以血作雨。
“母亲……”
她哭着伸出手,想去触摸眼前似乎近在咫尺的亲人,但却总是触摸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微笑着看着自己,在自己的不停挣扎中渐渐模糊远去。
就像现在一样,模糊在眼前稀疏的樱树枝头。
“小虞,是个女孩子吧?”田言忽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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