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言的声音轻若游丝,也只有与她擦肩的小渊才能听得清楚。可未及少年反应,田言便继续朝外走去,一步一步,直到叶落纷纷的樱树旁边。
抬头,如一名无事闲游的过客般赏看枝上稀疏的樱叶,却伤怀地叙道:“这株樱树是我母亲带过来的,论年龄,它还长我四岁呢。”
话题似乎被忽然岔了开去,可又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小渊侧过身去,目光扫过那株时常落下叶子的樱树,竟也触景伤情,不由得低声叹息。“看来田大小姐的母亲,也是蜀地中人。”
田言收回目光,缓步回身,一双皓月般明亮而柔静的眸子盯在了少年身上,却无任何波澜,“一个好的细作,是不会被轻易诈出实话的。”
她笑了笑,“这是你的第一课。”
少年怔愣片刻,旋即明白自己有多么愚蠢。错愕懊悔之际,亦是恼羞成怒,颤抖的两手紧握成拳,仿佛下一刻就会挥拳直击那位弱不禁风的审时居主人。
不料颈上顿时一阵刺寒。
“别动。”
说话的正是田言那位娇俏的贴身侍婢阿晴,她手上此刻多了一把不知何时出现的短剑,其刃正贴着少年白嫩的肌肤,稍一错位,那块皮肤便可渗出汨汨鲜血。
而她的主人只不过扫了一眼少年用力过猛以致骨节泛白的双手,便毫不在意地又转回身去,看着樱树,“看来你比你的小伙伴要逊色不少。至少他在被人怀疑时,不会像你这样冲动鲁莽。”
顿了一会儿,她又补上一句:“你的假名也起得不好。”
少年一愣。
田言低下头,闭上眼睛缓解适才仰望樱树冠层时造成的眼部疲劳,但嘴上却在继续说着,“若你是跟着别人那便罢了,可你跟的偏偏是余医师。正巧,我听说过蜀地有种职称,叫做虞渊护卫。”
少年冷笑一声,“看来又是令堂大人的功劳。”
“三年前余医师会来审时居,还是我母亲推荐过来的。”田言徐徐说着,却不像是在回答少年的话,“母亲推荐他,其中一个原因是为了治我的病。而另外的原因,想必你自己也应该知道。”
少年没有说话,但阿晴能够明显感觉到他变得低沉的情绪,就像一片原本还安安静静漂浮在水面上的叶子,霎时被投于其上的石块压入了深不见底的冰凉井水之中。
低沉,而且晦暗无明。
阿晴有些疑惑,而田言随后的话才让她恍然大悟。
“三年前,嬴政举兵进攻蜀地,蜀国自此覆灭。”
仿佛揭开了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上的痂,田言的每一句话都在刺痛这道血淋淋的伤痕。少年有些抑制不住自己,哽咽着,泪花模糊了的双眼狠狠瞪着那个揭了他伤口的人。“你既然知道我是蜀国人,那还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既是细作,要怎么处理,田大小姐恐怕也是极为熟练了吧!”
少年声嘶力竭,竟也全然不知自己颈上已经触及剑刃,划出了一道红痕。
田言静静看着他,一如寻常。
“第二课。”她道,“听清并记住,你的对手说过的话。”
对方情绪难平,显然已经听不下去她的话。
“我说过,你比你的小伙伴要逊色。因为你不懂得冷静,也不懂得攫取信息。即便到了现在你也没有问过到底是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我的破绽,不都是你诈出来的吗。”少年冷冷道。
田言怔了一瞬,此番却是苦笑了起来,“你这两天每日所熬的药完全超出了我一天需要服用的药量,今日更甚,若只是余医师对你的‘考验’,你何必熬制多余的药材?药房位在东南,今日风向便是自东南而来,如果不是想引起我的注意,你又何必这样处心积虑?”
“就算我处心积虑,我只要进了这审时居便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少年声线已然归于平稳,却仍旧冰冷而咄咄逼人。“我有又何必要一定要接近你呢?”
田言听得,眉间倒是露出些欣赏的意思,“若你只是一人,必然无需如此。可有人告诉过你,最好要这么做。”
对方闻言眉峰一沉,正欲辩驳,却见田言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大约是长时间的辩论消耗了于她而言太多的体力,甚至还牵动了旧日喉管处的损伤,引得她不停地轻咳。
“小姐。”阿晴看得心急,可又不敢放手过去扶她。
田言摆手以示自己无碍,却还是按着胸口咳着,气息越发不稳。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咳……你之所以来我审时居,便是收到了这个人的传信吧。”
听到此处,少年才终于镇静了些。又或者,是被震惊得回过了神。
田言余光瞥见他神情惊骇,心感此人实在稚嫩,喜怒哀乐皆形于色,真差了那人不止一截。“你应该跟那个人很熟悉。”她说,“他叫虞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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