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言要求见见这位学徒的一刻钟后，此人才终于低垂着脑袋站在了她的书房门前，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显然这碗药就是他磨蹭了一刻钟的原因。

    “小姐，时辰到了，该服药了。”他道。

    田言闻声抬头，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身形瘦削的少年，然而除了额前那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的斜刘海，他实在是平淡无奇得让人无法记住。就在阿晴准备提醒她的时候，她终于开口道：“拿过来吧。”

    “是。”少年应了一声，走近前来，将碗放下后又退出了门外。

    田言一时有些奇怪，“你退出去做什么？”

    对方仍是低垂着头，回答道：“我刚才熬药的时候染了一身烟尘，怕惹小姐生病，所以还是退出来的好。”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结巴，显然是紧张却又不敢放松分毫。

    田言不禁笑了，端起那个在寻常人看来还有些烫手的碗，轻晃着，匀了匀里面黑漆漆的药水，然后一口一口地抿着。

    少年却惊呆了，他从未见过这样“不怕苦”的人，一般人都是等药凉了再一口饮尽，以免忍受长时间的苦涩味道。可这个人，却丝毫不在意般，竟还小口细抿，生怕漏了些药水没喝完一样，看得少年一个没喝药的人都觉着苦，苦得他都皱起了眉头。

    当田言终于放下了碗，少年反倒是卸下心头重负般松了口气，只是舌头却好像被自己幻想出来的药味苦得麻木了，半晌说不出句话。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拿丝巾轻轻擦拭了唇边遗留的水渍后，田言便继续问道：“听余医师说，你叫小渊？”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但显然他并没有很认真的在听。

    她发现了少年的异样，“在想什么？”

    听到她这么问，名叫小渊的少年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我在想，小姐……不需要糖吗？或者水之类的，调剂一下这药的味道？”

    田言倒是不以为意。“常年如此，早已习惯。”

    寥寥几语，却听得人心里难受。

    一个普通的成年男子面对这样的苦药，时常还会犹疑上一会儿，更别说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可显然田言已经服药很久，久得连她的味蕾都已经对“苦”这种味道麻木无感。

    一个人到底是有怎样虚弱的身体，才会常年服药以至于对苦味麻木？而到底为什么，人的身体才会虚弱至此？

    小渊不敢去想，也想象不出来。

    就连旁边站着的阿晴也因为这话变得有些伤感起来，不由得别过脸去，静悄悄地揩了眼角溢出的泪。

    小渊偷偷抬眼盯着田言的侧脸，但是对方那绺乌黑发丝的遮挡让他也难以看清其后的喜怒哀乐。他只知道田言的声音还是和往常一样，平静无波澜。

    她的确习惯了。

    “余医师来我这个审时居已过三年，”田言忽然说道，“我曾想把他的家人也接过来与他同住，他却说自己孤身一个，没有亲人。”她边说着，边缓缓踱步。“现在有了你这么一个徒弟，想必他一定很开心，自己终于不是孤苦伶仃。”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她的脚步停在了门边，与少年仅一肩之隔。

    对方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院里樱树亭亭而立，清风拂过，满树细枝随风轻曳，凋落一地秋季才有的风景。

    田言凝望着满地零落的枯叶，闭目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她又说道：“以后我所有需要服用的药，都由你直接送来吧，免得阿晴每日都要上下跑动，忙不过来。”

    小渊吃惊地抬头看她。

    “也好让你知道，该怎么做好一个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