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办完正事,郑婉 邀司马德昭去咸阳城南魏水河畔的平康坊消遣。司马德昭推辞:“家父教诲,君子洁身自好,不当流连此等场所。”郑婉 答:“此去也非纯为消遣。关山重重,来咸阳一次不易。我欲探查雍州民情,若微服前往寻常坊市,恐李自岷早有防备,我不能得知实情。青楼乃江湖消息交汇之所,尤其平康坊自唐朝设立,至今近千年,去过 方不枉来咸阳。我已令陈训时订好了位子。”
郑婉改扮男装,作士子打扮。司马德昭 本就是布衣,不用再伪装(注1)。二人用过晚饭,便乘轻车从宾馆后门出发。因事先已有预订,到了平康坊,即有伙计引他们去河畔的一座小竹屋。招待他们的是平康坊头牌杜沈娘。
院外有笔墨。按规矩,来客应提诗一首,交给伺候姑娘的童子。姑娘看过,再让童子引人进来。
郑婉让司马德昭作诗,不料他却推辞:“诗词工巧,非我所长。”这倒是实话,司马德昭素喜钻研经史,擅作长篇辞赋。郑婉又说:“你随手写个对子就可。这就是走个形式。”见司马德昭仍不肯作,郑婉便提笔写道:“春风吹,战鼓擂。提兵十万我怕谁。”
司马德昭不等郑婉停笔,就把纸抢过来,羞得满脸通红,说:“郑姐姐,我写,我写。”郑婉笑着看司马德昭匆匆写了一篇长文,直到用完门口的纸才罢。
童子拿着文章进屋。杜沈娘在里面也轻笑道:“司马学士(注2)名满天下,竟是个不解风情的小呆子。”童子出来,引郑婉和司马德昭进屋。第一首曲子是白居易所作《长恨歌》。一曲终了,郑婉说“好!”司马德昭沉默。
杜沈娘问客官还想听什么。郑婉点了《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此歌为杜甫落魄时所作,郑婉点此歌,有讥讽杜氏先人之嫌。杜沈娘稍有不悦,但还是唱了。唱罢,郑婉轻叹道:“‘城南韦杜,去天尺五’(注3)何以沦落至斯?”
杜沈娘一时分辨不清那位客人是在讽刺自己还是自己的先人,但不论“他”是何意,同样不可容忍。于是把琴推到一边,正色道:“小女子自甘轻贱,是以沦落至此。客官还请自便。”
郑婉听她有送客之意,忙致歉道:“我是卫尉郑婉。方才感叹世事无常,并非有意讥讽。还请姑娘原宥。”
杜沈娘不料随司马德昭同来的客人竟是钦差郑婉,心想她身为女子却变装来此,分明是没事找事。士可杀,不可辱。自己是江湖人,也不怕她用官位相压。“郑大人既说世事无常,那国史之难、甘露之变,也是天道无常?”
国史之难 和 甘露之变 分别是发生在北魏和晚唐的两场士族浩劫,尤其前者丞相崔浩被诛九族,牵连无数。郑婉愤而拔剑,斥道:“尔不过一介草民,自恃小有艳名,羞辱朝廷命官,不惧血溅五步么?”
杜沈娘回答:“郑大人执天子剑,砍杀一妓|女,将来必传为美谈。”气得郑婉夺门而出。天子剑存放在宾馆,郑婉情急之下拔出的只是自己的佩剑。不过此刻是不是天子剑已无关紧要了,若钦差大臣在平康坊杀人,传扬出去,的确很不好听。
之后几日,郑婉住在宾馆,闭门不见客。李自岷忧心改划州界的圣旨还未宣读,又召集幕僚商议。长孙成德认为,依例,钦差完成使命后应升堂查问民案。郑婉既未走,亦未升堂问案,可知其使命尚未完成。李自岷又问,郑婉在等什么?赵普达推测,上郡鄜城县 原属魏州,朝廷前有谕旨,不得驻兵。此县若改划本州,似仍不准驻兵。而我军先锋在鄜城、少梁一线,与禁军上官海棠部、魏州厢军司马德非部犬牙交错。郑婉或因此不悦?
郑婉从洛阳出发时,上官海棠仅率轻骑数千驰援上郡,如今其全师近四万人已抵达,兵力远超雍州军前锋。李自岷亦认为部署少量兵力于鄜城、少梁一线,无济于事,徒增摩擦,遂下令撤回。驻扎鄜城之一部,撤出上郡后,再向南撤九十里。
下午,李自岷邀郑婉赴宴。晚宴上,酒过三巡,郑婉问道:“李大人功勋盖世,朝中诸将谁能与使君(注4)比?”李自岷听了,忙推辞说:“三军参谋长龙泰德,用兵如神。我辈武臣,谁敢与之比肩?”
郑婉笑道:“龙泰德已年过九旬。酒宴上,我随口说句犯忌的话,他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不算他。”
李自岷又说:“鲍超 率数百万大军,决胜于西域万里之外,我不如他。”
郑婉答道:“鲍超不过龙泰德之鹰犬,岂能与使君比?”
“上官腾攻克陕关,亦可算一时名将。”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而且他还是使君的手下败将。”郑婉说完,又饮了一杯,接着说道:“本官不胜酒力,宴会到此为止罢。我来赴宴前刚刚收到电报,朝廷急召我返回,须连夜启程。还有一封圣旨,来不及当众宣读了。便由你转给雍州文武传阅。”
这第三封圣旨,便是改 魏州上郡鄜城县、并州北地郡仇池县、凉州金城郡枹罕县 隶雍州。雍州永安、鄜城二县不得驻兵如故。
注1:雍朝严禁官员狎|妓,故官员去青楼须作平民打扮,不能着官服。
注2:学士原本是官名,此处泛指饱学之士。
注3: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形容唐朝时京兆韦氏、杜陵杜氏 两大士族权势倾天。
注4:使君,对刺史的敬称。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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