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你跟我回家吧。然后就可以向我爹交差了。”

    “小姐，您现在公开的身份还是秋月姑娘，直接回家，让观风楼知道了，万一消息泄露出去，恐有伤清誉……”

    “那也行，你找个理由把我带走，我就不向观风楼亮明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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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头……”张亮叫来候在门外的服务员，“你去叫你们领班来，我要把秋月小姐带出去耍，问问他行不行？”

    那个小姑娘自从在观风楼干活以来，从未听说过客人可以把楼里的小姐带出去的情况，不过她还是叫来了领班。

    领班说不行。张亮好说歹说，暗示自己可以多付钱。但是那领班无论如何就是不让，还讽刺张亮是个暴发户。

    终于，张亮也不想继续耽误功夫了（尤其是在自己未来的主公面前留下办事拖沓、不力的坏印象），拔出随身佩戴的腰刀，正色道：“所谓秋月小姐，乃是关西李自岷派来的奸细，衙门已经查明了，人证物证俱在。你看……”张亮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空白通缉令。

    那张通缉令上有郑潭、吴长史的亲笔签名，还分别盖了洛阳府、第二军的公章，显然是真实有效的通缉令。但是故意不写被通缉的犯人是谁。换句话说，拿着这张通缉令的人说谁是犯人，就能抓谁。这有点像是（已签名的）空白支票，拿支票的人想写多少钱就可以写多少。

    “……本来，我想照顾贵楼的商誉，悄悄把人带走也就算了。可你们要是胆敢阻挠，外面有一个齐装满员的侦察营待命。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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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婉回到洛阳郑府，父亲郑融还一直等在洛阳，没有回荥阳。

    父女二人重逢，哭作一团。

    良久，郑融抹了一把眼泪，连连说自己对不起女儿，屡次让女儿冒险，先是在洛阳险些被朱重郧扣押，接着攻打陕关，陷于敌境。

    郑婉回答：“爹，不是这样的。

    郑家给了我锦衣玉食，给了我仆婢照料，给了我名师教导。我岂能不为了家族的荣光而尽己所能？

    先祖曾身当矢石，攻上恒山。当时的情形，岂不比女儿所面临的更危急百倍？

    远的不说，眼前大哥在平京开会，怎知不是龙泰德的阴谋？其中的危险，不比我在洛阳的小。

    父亲成年的儿女，只有我和大哥两个（注1）。我又岂能逃避责任而苟安？”

    郑融一时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现在对外说你去了恒山。过两天你还是去一下吧，也让你妹妹仔细检查检查你好利索了没有。”

    ========数天后========

    恒山，郑婉在院子里舞剑，郑伊去年刚收的弟子仪敏在一旁指导。

    这时郑伊从外面进来，仪敏连忙行礼。郑婉 正专注于剑，没注意到自己的妹妹来了。郑伊使了个眼色，让仪敏退下，然后轻咳了一下，低声说道：“姐，别练了。恒山剑法不是这样练成的。”

    郑婉收功，把剑放到一旁，坐在妹妹对面的蒲团上。

    郑伊继续说道：“恒山剑法，首重修心。姐姐心不静，不宜习剑。听说你在观风楼学了十几天的抹茶拉花，可有心得？”

    郑婉有秋月的记忆，略回想了一下，答道：“那拉花之法，看似简单，其实门道甚多。我学了十天，也没学会。”

    “世间万法，皆可入道。你心不静，学茶道也是不成的。”

    “妹妹，前段时间关西打仗，伤人甚多。你说我死后会不会下阿鼻地狱？”

    “呵呵，你来恒山宝刹是为了这个？

    地狱在心中，不在死后。你若内心不安，此间便是地狱，又何须更待百年？

    姐姐十八岁就当上小九卿，统带禁军，今生必位至三公。来世轮回，你想投胎何等人家？”

    “吾来世愿做一普普通通的秋月姑娘，终日高歌于琼楼之上；盼生生世世，勿再生于世家高门。”

    “姐，你又没入佛门，为何这般怕地狱？咱们的祖父，军功逾百万级（注2），难道已经下了无间地狱（注3）？”

    见郑婉沉默，郑伊继续说道：“咱们的爷爷当年在恒山脚下杀人，就是我师父叫他来的。难道我师父将来也要下地狱？”

    “掌门师太精研佛法，当时情况所迫，无奈之举，佛祖应该会原谅吧？

    妹妹，我已经造了太多杀业，死者已矣。我不想当卫尉少卿，不想统带禁军，不想当三公。能否在恒山出家？以余生诵经赎罪。”

    “现在世道不太平，佛门亦非清静之地。我的师父，定慧师太，你觉得她每日思虑所及都是什么？”

    “钻研佛经？”

    “呵呵，我师父十天里有六天都在看账册，三天和恒山郡太守打官司，剩下一天练剑，研究佛经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

    恒山庵合寺僧尼有八百余人，挂单（注4）的僧人百余人。俗家弟子两三千，记名的庄客万余人。

    近千僧尼，每日吃饭、穿衣，都需要我师父去找钱。寺中耗用广大，只靠香火钱和僧侣化缘是断然不够的。那些庄客种的地都是寺产，一旦年成不好，不仅交不上租子，连口粮和来年的种子也要从寺里借。我师父每日忧思，主要是考虑这些问题。

    你看这个”，郑伊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手枪，“前几天，北边（指长城）打仗，寺里下发了五十支手枪，三百支步枪。

    你看，在家与出家，没多大区别。

    心思不诚，只为逃避责任、烦恼而出家，绝非正途。

    姐姐，答应我，在山上住两天就下山去当卫尉少卿。山下的世界需要你，新朝需要你，百姓需要你。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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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除了幼年早夭的郑婉的姐姐，郑融有两儿两女，郑伊大概16岁，还未成年。郑婉的弟弟现在才十岁。

    注2：雍朝/新朝的军功记录方法是，一人杀敌，其所有长官，伍长、什长，都头（百夫长），指挥使，校尉，参将，直至大帅（或行军总管），一同记功。郑杞（郑婉和郑伊的爷爷）军功逾百万级，就是说在他指挥过的所有战斗中，全军杀敌累计超过100万人。

    注3：无间地狱就是阿鼻地狱，从梵文翻译的时候译法不同。

    注4：挂单，指别的寺庙来暂时访问的僧人。一般来说，较大的寺庙都无偿接待来访的外地僧人，提供膳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