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关西兵攻进平京（旧）皇宫，打死王据、打伤郑桓 的那日算起，只过了不到十天，平京的街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在表面上已找不到不久前曾大乱的迹象。建国协商会议也继续召开。

    正在恒山养病的郑桓 急急返回会场，身上还缠着很多绷带。

    各方代表的意见分歧很大，共识很少。会议的内容很枯燥，基本没有进展。大部分内容都是老调重弹，重复休会前的内容。

    并州认为韩州独占了攻打关西的大部分胜利果实。到目前为止，并州从关西取得了一个郡（北地郡），韩州从关西取得了四个郡（上郡、西河、冯翊、弘农）又一个县（万年县）。

    韩州认为齐州的人口、赋税在北方各州居第一，却只向朝廷交很少的钱。

    齐州认为南方各州更富，却交的钱更少。

    南方各州，尤其是扬州，认为朝廷被北方人把持了，自己交税却没有发言权。

    冀州认为自己受到关西兵蹂躏，朝廷应该掏钱支援重建。而朝廷已经穷的连官吏的俸禄、宫女的薪水都发不出了。宫殿圮坏，亦无力维修。

    下午散会后，献容在寝宫召见郑桓。

    见礼后，献容让郑桓坐下，问他冷吗？

    郑桓 一时想不明白献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只好回答：“臣不冷。”

    献容让宫女搬来好几个火炉，说道：“既然不冷，你把上衣脱了吧。”

    郑桓这时更加惊讶，怎敢脱衣。连连告罪说不妥。

    献容见他不脱，便让宫女崔莺去脱。

    脱掉外衣后露出白色的里衣，献容说：“别乱动”，然后向崔莺使了个眼色。崔莺继续脱他的里衣。脱掉里衣，露出胸口上缠的绷带。

    “崔莺，你下去吧。”

    等宫女们都退下后，献容对赤膊的郑桓说：“过来，你来坐到我的旁边。”

    郑桓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跪下磕头，惶恐地说道：“娘娘，您的座位，如果有臣子坐了，其罪当斩！（注1）”

    献容见郑桓不肯过来，便走下座位，单腿蹲在他面前（郑桓跪着），去解他胸前的绷带。

    献容的手指划过郑桓胸前的肌肤，郑桓很想躲开，却不敢动弹。

    绷带解开后，献容摸着他胸前的枪眼，问道，“疼吗？”

    虽然恒山派有高超神奇的医术，但是胸口中枪，说实话，肯定是巨疼无比的。郑桓既不愿喊疼，又不想欺骗献容，答道：“保护娘娘，是新朝每个臣民的本份，上至将相，下至匹夫，概莫能外。”

    献容又反复婆娑他身上的枪眼，说道：“是啊。你这一枪，是替我挡的。太原王氏，论门第，不比郑氏低（注2）。但是王良的德行，畜生不如。为了一己私利，他不在乎平京数十万军民的安危，连亲儿子的性命（注3），也弃如敝履。”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缕幽幽的声音：“别再摸了。伤口刚结痂，万一把痂摸掉了，会留疤的。”

    “谁？”献容警惕地问道。

    “民女 恒山派掌门定慧师太亲传弟子，荥阳人郑伊。郑太守的枪伤，就是我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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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自从郑桓在平京受伤后，他妹妹郑伊急忙赶到恒山。郑伊走后，张亮继续沿着她找到的线索暗查郑婉的下落。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郑婉的确切下落已被查明。

    这天，张亮带着一个长随去观风楼，点名要见秋月姑娘。按寻常规矩，秋月现在在七层见习，别说张亮只是个九品小官，即便是五品大员，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当然，事有例外。坊间传闻，邙山（位于洛阳以北）大盗横行，洛阳府提刑即将被免职（注4），而九品小官张亮因为当面向郑融陈述平贼对策，颇有见地，即将连升多级，担任洛阳府提刑按察司主簿（注5），暂时主持提刑按察司的日常工作。

    来观风楼的客户，除了官、商，也有社会上的三教九流，江湖人物，甚至旁门左道。所以为了营业顺利，与当地的镍司（即提刑按察司）搞好关系就很重要。

    为了在张亮正式升职前讨好他，观风楼破例安排他去六层，并找来秋月与他见面。

    张亮看到秋月，一眼就觉得没错，容貌和郑伊几乎一模一样（张亮以前没见过郑婉）。

    秋月并不认识张亮（郑婉也不认识张亮），只知道他是个洛阳府的大官（其实现在还不是）。

    张亮问秋月，“你看报纸吗？”

    “看。”

    “你知道关西兵打进平京了吗？”

    “知道。”

    “你说那些关西兵现在在哪？”

    “他们从平京-居庸关一带撤退后，向西北方向运动，经过代北草原，向西。据报纸上说，这支部队以步兵为主，少有车辆、马匹。按精锐步兵的行军速度估算，他们现在应该在朔方-云中一带……”

    张亮与秋月谈了约一刻钟的时政和军事问题，秋月对答如流，见识显然比张亮高得多。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大响，是洛阳驻军（郑潭部）在城外进行炮兵实弹演练。炮响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密集。

    “……现在炮火准备已经开始，两个炮兵旅将进行八小时炮击，至明日日出后十五分钟。炮火停止后，总攻立即开始，步兵全线冲锋……（注6）”随着窗外的炮声，秋月仿佛隐约听到自己的声音说着这句话。

    过了一会儿，大段的记忆如瀑布倾泻般涌进秋月的脑海。

    “张亮？你是洛阳府的大官？我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你？”

    很明显，坐在张亮对面的女子的语气、态度与刚才的秋月大不相同。

    “郑小姐，您回来了？

    在下只是洛阳府的末流小官，大帅让我来接您回家。刚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小姐宽恕。”

    “爹让你来找我？

    我听她们说你马上就要升大官了。说吧。我爸许给你什么官？我再给你加一级。”

    所谓大恩不言谢，郑婉的话中虽未提一个谢字，但是随口答应他升官一级，乃是莫大的恩惠，便算是对他把自己找回来的谢礼了。

    “小姐，大帅许臣连升三级。”

    按照寻常礼节，张亮是朝廷命官（品秩再低也是官），在郑婉面前应该自称下官。张亮自称臣，实际上是把自己作为郑婉的家臣、幕僚之类，视郑婉为主公了。在这一点上，张亮倒是很善于寻找机会，毕竟巴结郑融不那么容易，而抱郑婉的大腿就相对容易一点儿了。

    “六品？”郑婉有些惊讶，同时也感受到了父亲当时着急的心情，胸中顿时升起一股暖意。

    “那你先去当洛阳北部尉（注7），率兵清剿邙山贼。平贼后，我为你表功，举荐你进京为议郎（注8）。”

    张亮听后表面上镇定，但是内心里其实喜不自胜。按惯例，议郎做个两三年，下一步外放就是郡太守。张亮出身洛阳张氏，严格来说不算世家，因为除了曾祖父张基，其他长辈，父、祖、叔、伯，都没当过什么像样的官。振兴张氏的大任，已经落在自己身上了。

    张亮觉得郑婉走失，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天赐给自己的一场意外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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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雍朝末代皇帝朱重郧死后，龙椅自然归他名义上的妻子（皇后）献容坐。另外，龙椅很宽（参见故宫的真实龙椅）像个小沙发，宽度可以容纳两个人。

    注2：实际上，太原王氏（天下唯二的顶级世家）的门第比荥阳郑氏（超一流世家）更高，参见第二卷第七章。

    注3：王良的儿子王据 被乱兵打死了。

    注4：实际上，洛阳府提刑确有被免职之虞，但是原因是郑婉找不到了。参见第一卷第二十五章。

    注5：主簿，官名，职责大概相当于办公室主任之类的。

    注6：参见第一卷第九章。

    注7：洛阳北部尉，从六品，是洛阳县的两名县尉之一（另一个是洛阳南部尉）。全国所有的其他的县都只有一名县尉。但是洛阳是东汉首都，当时设了两名县尉，后来这种官制便沿袭下来了。因为曹操曾任洛阳北部尉，这个官职后来就很有名，而洛阳南部尉在雍朝以来就经常空缺了。

    注8：议郎，官名，从五品，京官，大概相当于顾问或者调研员之类的，没有具体职责。但是因为历史上曹操曾经担任过这个官职，所以后来很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