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郑婉在洛阳家中,正准备休息。管家忽然来报,说门外有人求见。
郑婉问是何人,管家答:“一戴椎帽的少女,自称沈星采,扬州人士,‘韩扬粮油公司’掌柜。”
“我说老伯,你在洛阳郑宅也干了有多年了吧?像这等身份不明的商贾,何须报我?你做管家,挡了就是。”
“小姐,那人献上一百金,执意求见。老仆见此事蹊跷,故上报小姐。”
郑婉心想,仅见面礼就送了一百金(一百两黄金,约合一千至一千五百贯铜钱),所求的必是赚头在万贯以上的大生意。自己今晚左右无事,便去见见无妨。
郑婉在卧室旁的小会客厅等着。很快,沈星采被管家请进来。沈星采摘下椎帽,露出姣好面容,似胜郑婉三分。尤其是她的一头长发,披散着,垂到大腿处,像绸缎般丝滑。
郑婉也没多想,便问道:“你可是来推销皂豆的?”
沈星采听郑婉语气轻蔑,暗自心惊,“送给郑府管家的一百金,系变卖首饰所得的全部身家。此番求见郑婉,乃是孤注一掷。若谈不拢这笔生意,就糟糕了。”
沈星采一边想着,一边急忙整理思路,答道:“民女是为韩扬粮油公司,来找荥阳郑家小姐商谈粮食生意的。不是推销香皂。”
天下姓郑的人家不少,每个姓郑的少女,都可称作郑家小姐。但是一提“荥阳郑家”,就是专指了,而非泛指其他住在荥阳郡的郑姓人家。沈星采这样说,是特地表明自己专为公事而来。
郑婉仿佛并未听出沈星采语气的严肃性,仍轻描淡写地回答:“郑宅上下人口不多,像采购米面这样的小事,由厨子们自行决定也就是了,不过事后要向账房报备一声。
这种事,连管家都很少亲自过问,你跟我又有什么好谈的呢?” 郑婉话音未落,向候在门口的管家挥了挥手,示意送客。
沈星采想,凡是经商之道,先开价的吃亏。自己作为商人,郑婉作为士族,恃身份尊贵,是不可能先开价的。
想通了这一节,沈星采当即说道:“民女愿以十万贯钱 求购粮食七十万石。”
“笑话!你以为我两手不沾阳春水,对世事一无所知?
如今大军在西面作战,耗费广大,去年的收成又不好,洛阳粮价,约在一斗三十五文左右。你欲以一斗十五文购粮,哪有这样的好事?再说了,郑家虽然殷实,也没存有七十万石的粮食呀。”
“郑小姐,民女斗胆,求购洛阳太仓存粮七十万石。这可是杀头的买卖,料想小姐找下家也不容易。
这些粮食,不能在韩州境内销售,否则肯定泄密。扬州庐江郡陆安县的粮价约在一斗二十五文左右,除去运费和厘金(类似关税,贩运货物跨越州郡边界时征收),每斗只剩不到一文的利润。
我是赔本赚吆喝,转运七十万石粮,只求几千贯的赚头。”
“胡说!本小姐甘违国法,下令打开洛阳太仓,那是为了赈济百姓。谁造谣说我要私卖官粮?”
“小姐,我今天下午亲自去市集上看过了,全城一共搭了四处粥棚,每处一口大锅,一口锅算一斗(约十斤)粮,熬一锅用一个时辰,从早到晚是五锅,算下来一天用粮两石。
就算连续施粥一年,不过用七百石,合二百五十贯钱。小姐您为了区区二百五十贯钱,会打开洛阳太仓?这恐怕不太可能吧。”
沈星采话音未落,郑婉猛地一拍桌子,数十刀斧手顶盔掼甲,从暗门涌出,把小会客厅挤得满满当当。
刀斧手为首的,乃是许韦,其身形尤其高大,执一柄八卦宣花斧,斧重六十四斤,径直走到沈星采面前。
待刀斧手全都站定,郑婉才说道:“沈星采,我看你谈吐不俗,当是腹有诗书之人。杨修(三国时曹操的谋士)怎么死的,不会不知道吧?
洛阳太仓的事,能看穿,还公然说出来的人,你是第一个。”
沈星采面对许韦的大斧,仍沉着回答:“曹操表面上礼贤下士,实则猜忌多疑。明为好士,而不能用士。小姐的仁德之名远播四海,岂会只因一言不合而杀我?”
局面僵持了一会儿,郑婉对许韦挥了挥手,小声说道,“算了,全撤了吧。让你们大半夜的跑一趟,也都辛苦了。”
刀斧手退出后,郑婉对沈星采说:“你很好。
胆大,面对利刃而面无惧色;心细,居然亲自去察看粥棚的大小情况。当得一句‘河曲明珠、东南遗宝’的称赞。你不入朝堂,可惜了。
你要是真想干,三天后,拿着我的信物去天河码头提货”,郑婉说着,从手腕上摘下玉镯,递给沈星采,“你把粮食卖了,卖多少算多少,咱们三七分账,我绝不让你赔本。
不过,我还是想再劝你一句,这事太大,万一将来泄密,东窗事发,京城里的御史、翰林们群起弹劾,我恐怕护不住你。
你还年轻,好好想想,为了这点儿钱,冒性命危险,值吗?如果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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