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妤死了。
她知道自己死了,也知道自己是怎样死的。
在最后最后的一点时间里,她还来不及看清面前鲜血如何喷涌成一朵灿烂的花,她那短暂的一生好像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飞快闪过。
她出生在漫天黄沙的大漠中,她的父亲是天下闻名的剑客,并且和世上所有典型的江湖男子一般,都想要一个男孩来继承毕生武学,可父亲却命中无子,到了她这一代,竟只有她一个女儿,父亲很失望,却没有对她如何,只是将她成为一个希望的替代品。
她也就因此被当作男子来养。
顾家是世代江湖,因此几乎家中人人习武。
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命令举着和她的身材年龄一点也不相符的长长的重剑,在院子里笨拙的舞着。剑法里面的每一招每一式经顾家上下所有人的监督方可过关,他们的要求几乎严苛到了完美的地步。
好在她在武学方面的天赋可以称作天赐,对这方面的所有东西都可以说是一点就通。父亲和族中长辈也因此宽慰不少,却依然不肯放松她丝毫。
每天都在习武的日子既枯燥无趣又辛苦的很,但即使在这样的日子里,顾妤也能清晰的记得:
父亲生性严厉,不苟言笑,好在他虽然很想要一个男孩,但却并不因此迁怒于她。恰恰相反,当她年幼时,每次闯了祸,父亲总会严词教训她,有时惹了大 麻烦,父亲甚至还会亲自手持棍棒,好好的给她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可是,当教训过后,自己赌气跑到别处不肯理他时,这个轻易不肯笑的大漠汉子,总是会在脸上露出一点局促不安的表情,到处跟着她,最后还是在扭捏之下,刻意板着脸,将他从别地带回来的糖葫芦用双手递给她,待她接过后,便落荒而逃。
族中长辈也是如此,他们虽然对她要求极高,但却将所有的精力和宠爱都不留余力的倾泻在她身上,在习武之外的方面,可以说是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生怕她不乐意。
她的艰苦却不失欢乐的童年就这样度过了。
到了少年,她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不愿凭借族中的势力安安静静的做个大漠女侠,非要往南走,还带着一把祖传的宝剑轻鸿。她学着祖父的样子招兵买马,四处迁徙,想凭借自己一身出色的武艺,做一个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潇洒至极的山大王。
可这日子却没她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她以为也只是她以为。
就在这些年里,她杀过人,握过刀,见过了人性丑恶,连带着轻鸿也染了不少鲜血。
她个子高挑,一身武艺,随身配的不是女儿家用作装饰环佩叮当,却是一把开过锋的剑。因为当久了寨主,她动怒时瞪一眼就能吓得胆小的人连退几步,性子更是和闺中小姐的“温柔和善”完全搭不上边。
这样一个女人,又有哪个男人敢对她有半点非分之想呢?!
因此,她虽然长得还算美貌,却拖到了二十岁有余,还不曾嫁人。
可顾妤对此无所谓,她仗着一身功夫,也没有人敢欺负她,更不需要什么孝子贤孙来为她养老送终。
所以,她一直在浪,毫无畏惧的浪,她准备就这样浪到她老到喘气也艰难的时候,再将顾家传给她的毕生武艺接着传给一个弟子。
当然,浪是要付出代价的。很快,顾妤付出了代价。
她栽在了百连华手里。
喜欢真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方好看与否。
顾妤想到她对百连华怦然心动的那个下午,坚定的给自己下了这个结论。
对!
她一定是被百连华的美色所惑!
没错!就是这样子!
百连华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长得像个娇弱的小姑娘,是个弱不胜衣之辈,却总有一种清明正气萦绕在她细细柳叶一般的眉间。
更奇怪的是,她家的祖传宝剑轻鸿居然也胳膊……
啊不!
是剑柄往外拐!还真是令她难过……
可是当她们缘分将尽时,她望着百连华朝坛上飞奔而去的背影,却更难过了。
当她蹲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条,痛哭出声时,在心里告诉自己:
一定是因为轻鸿被她带走,她没办法向父亲交代,自己才这么难过的。
对!就是这样子!
她回了她与百连华初遇的城。
边塞胡族来犯,百姓死伤殆尽,朝廷却坐视不理。
她终究还是不忍,咬着牙,打起“顾”家的旗子,带领着幸存的青壮抵抗来犯。
大人们不理会平民的死活!
她来!
场景到了最后一幕。
她横刀立马于沙场,望向前方如潮水一般滚滚而来的敌军,听着他们所带来的嘲笑声、辱骂声、喊杀声。身上几处裂开的伤口传来剧烈痛意,她面沉如水。转头再看看身边所剩无几的几名战士,顾妤出意料的并不恐慌,内心只感到无比的平静。
如果这就是她的结局,她死的心甘情愿。
感到身体被长枪穿透,触目皆是令人心惊的殷红,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重重落在地上。在这生死关头,顾妤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眉眼秀气温润的少年,这让她在剧痛中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念故人,千里自此共明月。
眼睛慢慢的睁不开了,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让她想要沉沉睡去。
……真可惜啊!
顾妤还在笑着,却轻轻闭上了眼。
她用着最后一点力气,艰难的发出一道微弱的声音。
“……你是,我的故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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