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几条回廊，穿过一个月亮门，再过了小半片园子，便到了沈云媺的院子，这里是林姨娘以前的院子，花草清幽，庭院整洁，看不出半点风尘之气。

    沈长颐和顾家议亲之时，林姨娘已去了，但也留下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是个哥儿。

    顾瑜虽然在顾家不是很得宠，但终究是顾家的孩子，顾老爷算是尽了最后一份力，沈长颐的妻妾情况他调查了个一清二楚。

    林姨娘是顾環嫁过来以后才纳进来的妾，当时沈家老夫人还在世，沈长颐为了林姨娘，和家里闹起来的动静不小，倒颇有几分情意在里面。

    林姨娘不是出身好的贵妾，但她着实受沈长颐喜爱，风评也好，倒有人说，若不知林姨娘的出身，看起来却像是大家出来的矜贵小姐。

    她刚嫁过来时，沈长颐也颇护着这两个孩子，可她又没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后来这防备也就不了了之。

    然而，看着现在的场景，顾瑜真是忍不住想笑，看看，所谓的宠爱，所谓的深情，林姨娘才去了多长时候，沈长颐便忘得一干二净，连沈云媺都不曾上心了。

    顾瑜走了进去，丫鬟婆子齐齐向她行礼，沈云媺躺在床上，额头上放着布巾，脸蛋虽有潮红但并不厉害。

    沈云媺的情况不像许妈妈说得那样坏，顾瑜想着或许是许妈妈心里觉得沈云媺年纪小，若是一不小心熬不过去，纵使以后她说出是沈淮的吩咐也没什么用，才赶紧跑来向顾瑜说明。

    看顾瑜看了过来，一个丫鬟道：“夫人，布巾沾了温水。”

    顾瑜对照顾孩子这事没有半点经验，轻点了头，便等着大夫过来诊病。

    天边泛着微光，顾瑜也不知此时有没有医馆开门。

    她待了一段时间，下人就将大夫请了过来。

    那大夫是个中年人，面相憨厚，身上带着药味。

    此时时辰尚早，顾瑜向大夫表示歉意，随后便让大夫上前诊病。                                                                      他上前诊了脉，又写了药方，顾瑜吩咐人赶紧拿着药方去药房拿药。又叫人拿了诊金给了大夫，命人把大夫送出去。

    她看着躺在床上的沈云媺，失神了一下，回过神又命人等沈淮回来后便把他叫过来，她有事找他。

    她看着丫鬟婆子各司其职，她就在这儿反倒显得碍手碍脚，顾瑜颇有自知之明，不打算留在这儿惹麻烦，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云婉呆在自己院子里，她听着下人跟她说着消息。

    听到顾瑜为了绿枝跟沈长颐又起了冲突时，她实在有些恨铁不成钢，她实在不懂，不过一个丫鬟而已，有必要为了这么个丫鬟而跟沈长颐相争。

    可她心里最急的是，顾瑜不愿意把绿枝送给二房，那么她要如何才能跟齐清临搭上关系，难道她重生一次，依旧要走上前世的道路，不！绝不！

    沈云婉咬唇，她既以重生，怎么可以再像前世一般，落得那样下场。

    这一世，她必要富贵荣华，儿女双全，爬到那令人艳羡的地位！

    她要和齐清临搭上关系，让沈家借势直上，她透过窗子，又朝苏姨娘那里恨恨看了一眼，沈云如一个庶女也能成为逸王世子妃，没道理她一个嫡女比不过她！

    自从绿枝出了事后，院子里便沉寂起来，两个秀也不曾玩笑打闹，这些领头的大丫鬟规矩起来，底下的小丫鬟也不敢笑闹。

    这院子，竟一时变得冷清起来。

    顾瑜免了绿枝的活，让她好好休息。

    顾瑜坐在椅子上，看着不远处的小丫鬟拿着香箸拨着文王莲花香炉中的香灰，将烧红的炭放入其中，其上又放置云母，从香盒中拨了些许香料于其上，合上盖子。

    烟雾缭绕，莲瓣怒放，香烟飘逸。

    顾瑜看得失神，直到听见耳边传来人语：“夫人，五少爷过来了，正在门外侯着，夫人……”

    顾瑜回过神来，温声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沈淮便进入屋子，他屈身向顾瑜行礼，十一二岁的年景，眉目俊秀，却偏女气，太过柔和，沈洛的眉眼肖似顾環，虽柔和，却显得清润如温玉，轮廓也是明朗刚硬的，沈淮整张脸却都显得太过柔和秀气。

    沈淮行过礼便沉默不语，顾瑜也不知该如何开头，想了片刻，才道：“淮哥儿，你可知媺姐儿病了？”

    沈淮应了一声：“知。”

    “那是你拦着媺姐儿身边的人去请大夫。”顾瑜看着沈淮，沈淮轻应了一声：“是。”

    “为何？”

    “……”一室寂静，沈淮未曾答话。

    “你可知你这样是在害了媺姐儿？！”

    顾瑜看见她说出这话后，沈淮便立即出声回答：“不知，我未曾想过害她。”

    “那你为何这般做？”

    沈淮又再次沉默，香料燃烧的香烟弥漫室内，清幽雅致，顾瑜与沈淮僵持片刻，她只得道：“罢了，淮哥儿，我是不管事的，媺姐儿日后怕也是要依靠你，我不知你为何要这般做，但你们是流着一样血的兄妹。”

    “媺姐儿以后所有什么事，也是要靠着你，洛哥儿，终究不是媺姐儿的嫡亲哥哥……”

    “媺姐儿用不着他来管。”

    顾瑜看向出声的沈淮，沈淮低着头道：“若无事，我便退下了。”

    顾瑜应了声。

    沈淮再次行礼，退下前又说了一次：“我会护她，我从未想过害她。”

    话落，他便躬身缓步退出。

    顾瑜看着云朵密布的天空，云压得极低，天色昏沉，让人无端觉得胸闷。

    她想着，怕是又要下雨了。

    她正这样想着，就有人进来了，是绿枝。

    “怎么了？”顾瑜见绿枝眼睛透红，睫毛带泪，似是刚哭过一场，她颇是疑惑。

    “夫人，我愿去二房。”绿枝跪在地上，轻轻道。

    绿枝垂头，她心绪杂乱，生怕自己又哭了出来。

    她想起自家姐姐今日给她带来的消息。

    她有心上人，两家也有交情，口头上订了婚约，就等她及笄便可。

    而如今，这婚约没了，父亲也劝她入了二房。

    今年收成不好，二哥要娶媳妇了，也要备些彩礼的钱，况且……她也不是清白身子，不入了二房，又能如何，将来也是无人愿意娶她的。

    她低着头，听见上面传来顾瑜的声音，她说：“绿枝，你无需在意流言，你若不愿，我可护你的……”

    她说，绿枝，你若不愿，我可护你的。

    绿枝突然就想流泪，可她还是忍住了，再次道：“……夫人，绿枝愿意……”

    没有声响，其后，绿枝听见顾瑜开口，绿枝不知是不是自己有了错觉，竟听出几分祈求的意味：“绿枝……你不必怕世俗之见，你信我一次……我会护你，我，会护你。”

    绿枝垂头，夫人，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

    夫人，我知你会护我，我信你……

    可你不必如此，你护我已经够多了，你帮我也够多了，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绿枝想起记忆里初见顾瑜的场景，那个青衣乌发，眉眼如画的小姑娘，捧着一卷书，看见她时，向她道了声好。

    天色澄明，夏蝉鸣叫。

    绿枝便觉得纵使为奴也没什么不好的。

    夫人……我不惧世俗之见，因为我知道你会护我……我知道，可我不愿……我不愿你为我惹这流言蜚语加身……我不愿……绿枝又轻轻说了一句：“夫人，我惧世俗……绿枝……愿意去二房……”

    顾瑜听见雷声轰鸣，也听清了绿枝的言语。

    她突觉心灰意冷，也不知该怎么应答，她愣了片刻，看见绿枝还跪着：“你起来吧，你若愿，便去吧……”顾瑜觉得自己心里难受，沈渔那样的人，又是为妾，绿枝……她终是忍不住再问了一次，回答如旧。

    乌云密布，天色暗沉犹如泼墨，云压得极低，无端让人胸闷。

    顾瑜听见自己的声音，你若愿，便去吧……她觉得眼中水汽凝聚，视线变得模糊，脸上似有凉意。

    终是她太过无能，连身边人都未能护全……

    她不怪绿枝，但她亦觉得心尖上似被蚂蚁噬咬般，只觉一阵酸楚，为何会这样呢？

    她想起很久以前，少女时期看过的言情小说，便忍不住难受，她曾嘲笑里面的主角太过心想事成，但在此时，她忍不住想，若现实真如小说那样就好了……

    若真是……那般……就好了……

    可终究，不是啊……

    终究……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