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沉。

    齐氏待在自己屋中，空气中的药香混着黏腻的香料气味，她起初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家道中落，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她那张如娇花一般的脸，齐氏陷进自己的思绪。

    她爱沈二爷吗？

    齐氏现在说不清楚，但她知道，她刚嫁进来那时，她是不爱他的。

    没有人会喜欢这么一个人，花心，无担当，像极她以前的父亲，这么一个人，她怎么会喜欢呢？

    每个少女怀春时心里的良人无不是翩翩少年郎。她忍不住想起很久以前还未家道中落之时，她在上巳节那天看到的那个人。

    他着青衫，容貌俊秀，君子端方，犹如温玉，长身玉立，立足于桃花树下，桃花纷纷而落，周围所有一切便都沦为陪衬。

    可是……又如何呢？终究不是一路人，她知他，一个秀才，她未曾家道中落时，父亲不愿，家道中落时，她不愿。

    毕竟，她，还有她的家人，都要活着，都要好好活着。

    所以，她设计了沈二爷，嫁进了沈家，也不能算设计吧，你情我愿的事，算什么设计。

    齐氏看着窗外，突然觉得自己太过多愁善感。她闻到空气里清苦的药味，厉声道：“谁点的香，还不快去多加些，没闻见屋里的药味重吗？！”

    听着她的训斥，一个小丫鬟便期期艾艾地回答：“夫人，大夫说，不宜点过重的香料……”

    “你听大夫的话还是我的话！”齐氏觉得厌烦，她闻不得药味，这些清苦的药味像是在告诉她，她老了，丑了，比不得那些娇艳如晨时花的姑娘。活该沈二爷一个一个往房里拽人。

    那个小丫鬟听了训斥便赶忙去添香料，门帘子被掀开了来，从外面走进来的正是齐氏身边的于妈妈。

    绿枝是怎么没了清誉的齐氏不在意，她只在意绿枝的清誉毁在沈渔手上，那她便有法子把人拉过来，她问道：“怎么了，人送来了。”

    于妈妈向齐氏行礼后道：“四房那里没把人送来，四房那里派人说，四夫人不愿……”

    “哼！好一个不愿，我记得那丫鬟不是顾家的家生子，你去把这事跟她家人说了，我就不信，有这么个机会那家人会放过。”齐氏坐在藤椅上，冷声道。

    “是，夫人。”于妈妈应了一声便退下。

    齐氏没有动，她只是垂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指，指甲染了鲜艳的红色，便衬得肤色愈加苍白。

    浓重黏腻的香味混着清苦的药香，院里树上的花瓣有一些随着风从窗户飞了进来，她看着屋里极尽奢华的装饰，突然就笑了起来。

    挺好的，本就是她选的路，看看这屋里的装饰，还有什么不好的，她想起顾瑜，那个顾家出来的女儿。

    她还年轻，还可以任性，像极了她年轻时的模样，还有绿枝，还有这府里年轻的丫鬟，她老了，可她们还年轻着。

    她老了，被人厌烦了，可她们还年少着，正在韶年，真真正正如花般娇嫩的脸庞。

    真是，让人，忍不住厌恶！

    顾瑜是清楚她这样做讨不得好，可是，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她清楚她一味护着绿枝讨不得好，可她更清楚，她不愿就这样把绿枝交出去。

    毕竟，这是个活生生的人，娇俏的，正值韶年的小姑娘，把她交给二房，她又能得了什么好处，名声，还是和二房交好，何必呢？顾瑜觉得心累，自她来到这个世界就觉得心累。

    何必呢，为什么要斗呢，有什么好斗的。

    顾瑜不是个坏人，她未重生时做过最过分的事不过是在自己心中骂她厌恶的人，然后渐渐疏远。

    她没做过什么坏事，如果抄作业不算的话，她也未曾耍过什么手段，那个世界里的顾瑜，除了生活里小小的不愉快，除了一点点灰暗的过往，除此之外的生活，都平淡无奇。

    所以，她从未想过穿越，也从未想过，穿到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让她从心底里觉得厌恶，可她想活着，可她怕死，在经历过那场海难，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进入她的身体，一点点窒息而死，这种体验，只要有过一次，便让人害怕。

    她怕死，所以即使她厌恶这个世界，可她还是想活着。

    她为了在这个世界生活，降低了自己的底线，但不代表，她就抛弃以前那个世界教给她的东西。

    她想护住绿枝，那个貌美的，温柔的小姑娘。

    可顾瑜未曾想到，绿枝的事还未完，沈云媺那里又出了问题。

    她还未用完早饭，侍候沈云媺的婆子便跑来她院里哭喊，求她救救沈云媺。

    她只得撤了早饭，把婆子喊进屋里问话。

    说来，顾瑜实在是个不称职的继母，沈长颐娶她是为了沈洛和沈云婉，可她对这两人都不怎么上心，更不必说沈云媺沈淮这些庶子庶女，但她也不至于在用食衣服这些上面苛刻他们，可也没有多在意，沈云媺身边的婆子跑来跟她说什么救救媺姐儿时，她还想了一会儿才想出媺姐儿是谁。

    那个婆子坐在底下，神情焦急，不似做伪， 顾瑜也不是磨蹭的人，当即开口问道：“媺姐儿出了什么事？”

    “夫人，媺姐儿生病了。”

    “叫了大夫没有？”

    婆子顿了一下才道：“……未曾。”

    “以后若哥儿姐儿生个病，便先去喊大夫，若延误了时机，拖出什么病来就不好。”顾瑜想了下，又问“媺姐儿几时生的病？”

    那婆子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半晌才道：“前些日子就病了。”

    顾瑜听得皱眉：“前些日子？为何现在才过来。”

    “夫人，婢子该死，是婢子想着不过是个风寒，不是什么大病，才未曾告诉夫人。”那婆子随即跪下，磕头认错。

    但顾瑜却不太信这婆子的说辞，她叫了人赶紧去喊大夫，风寒虽是小病，但沈云媺年纪还小，这般拖着，焉知不会成了大病。

    她想了一下，沈云媺身旁侍候的婆子是林姨娘的人。

    林姨娘原是青楼出身，容貌却着实好得很，沈长颐也多有偏爱。

    她身为下人，怎么会突然不顾沈云媺的性命，更何况，没有主子吩咐，沈云媺身边又不止这婆子一个下人，便是沈云媺是个庶女，也是个正经的主子小姐，那些人哪敢这般作为。

    更别说，沈云媺还有沈淮这个嫡亲哥哥看着。

    “许妈妈，你何必担着这份罪过，你也是有儿女的人，若是出了这样的事，岂不是累及家人，毕竟一个连主子性命都不顾的下人，又有何人敢用？”

    许妈妈跪在地上，似有些动摇，顾瑜看着，过了几息，许妈妈轻轻道：“夫人，是五少爷让我这么这么做的，实在不是出于婆子本心。”

    五少爷？不就是沈淮，沈云媺的哥哥。

    顾瑜觉得有人故意隐瞒，若是拖的久了，沈云媺可能就一命呜呼，但她实在是没有想到是沈淮吩咐的。

    许妈妈看顾瑜似是不信的神情，她先前也是因为如此才故意说是自己的过错，毕竟无人会信是五少爷吩咐的，可既然已经说了口，就没有回头得路，她可不想再加上一个诬陷主子的罪名，又接着道：“婢子哪有那个胆子，实在是因为五少爷吩咐了，五少爷是媺姐儿的兄长，婢子想着五少爷也不会对媺姐儿有什么坏心思才应了，今日看着媺姐儿情况愈发不好，就跑来跟夫人说了，实在不是婢子擅作主张，夫人若不信，问问院里其他下人，他们也是知情的，真的是五少爷吩咐的。”

    “我知道了。”顾瑜道。

    许妈妈又告饶几句后便起身，顾瑜也不知沈云媺病得如何，名义上，她总归是他们的继母，收拾了一下，便向沈云媺的院子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