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瑜在深秋时嫁到沈府。

    绿枝是跟她一起陪嫁过来的丫鬟，陪嫁过来不过几日，她的老子娘就染了病，原以为只要一两贴药便能治好，却未想病情反反复复，在病榻上缠绵数日，绿枝急得不行，几日都未休息好，整个人愈发憔悴。

    顾瑜刚嫁过来，人手少，绿枝怕顾瑜这边少了得力的助力，一直都未曾跟顾瑜说，且面上还强端着笑脸。顾瑜那时穿越过来不久，还抱着非常天真的想法，陷在惶恐不安中，也未曾注意到，到最后还是秀云帮绿枝把这件事抖搂出来。

    顾瑜准了绿枝回家，绿枝却是跪在顾瑜身前跟顾瑜说等母亲病情有了好转，她就立马回来。

    谁曾想，等绿枝回去后不过几日，她的老子娘就去了。

    顾瑜那时十分自责，觉得自己忽略底下员工的感受，若是在这时候把刚去了老子娘的绿枝再喊回来，顾瑜深深觉得自己跟故事中剥削劳动力的周扒皮也没了什么区别。

    随即吩咐人拿了一些钱财给绿枝送去，叫她好好守孝，不必急着回来。

    绿枝那时得到顾瑜的嘱咐，心中十分感激。待得守了七七四十九天孝后，未休息片刻便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年关将至，鹅毛大雪飘飘而落，顾瑜身边贴身伺候的三个大丫鬟也终于再一次凑齐了。

    秀云秀雨两个丫鬟都是家生子，唯独绿枝是外头买来的，绿枝比不得秀云后台硬，也比不得秀雨细心体贴，却长得实是貌美。眉眼精致温柔得可入画卷，秋水成眸，白玉为肤。

    看到绿枝的相貌时，顾瑜就忍不住想顾母当时把绿枝买来给顾瑜做丫鬟时是不是存了以后把绿枝开了脸做通房的心思。

    当然顾瑜也只是想想，顾母已经不在，她也不懂她的心思。顾瑜排斥沈长颐，除了把沈长颐推去姨娘房里，她还有个更保险的方法，把身边的丫鬟开了脸做通房。

    实在不行，身边还有个可以用来当挡箭牌的，绿枝无疑是个好选择，可她实在做不出这种事。尤其在绿枝心性良善，一门心思为她好的情况下。

    顾瑜看着窗外， 如鹅毛的大雪纷纷而下，整个世界白茫茫的一片，院里红梅舒展，粗壮的枝节上是艳丽的花朵，颜色是极艳的红，却无雍容或靡靡之色，反显得傲骨十足，凌厉而正气。

    漫天大雪，红梅独立。

    绿枝从外头走进来，看见顾瑜大喇喇开着窗，让寒气漫进来，赶紧上前去将窗关紧，又拿了火钳拨了炭盆，往里多加了炭，嘴里埋怨道：“夫人，不是我说你，你也要多注意些，年关将近，夫人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办。”

    顾瑜有些讪讪地笑了，又问绿枝：“秀云秀雨她们呢？”

    “在收拾库房呢。”绿枝说着把一张素笺递给顾瑜，“这是送给顾家的礼单，夫人过目一下，若是没什么问题，过年时就照着这个礼送了。”

    顾瑜接过，素笺上密密麻麻的礼品名字看得她头疼，她实是看不懂这些花里胡哨的名字后面是什么东西，也不懂怎样的礼才算得体，所以没对两个秀并绿枝拟出来的单子指手画脚，粗粗看了两眼，说了声可以。

    这时，她又忍不住烦恼，想起很久以前她还是个学生时，宿舍里的那群人总是讨论穿越后要如何如何，各种奇思异想，可穿越，哪有那么好啊，隔着两个世界，不同的三观，不同的文化，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一点奇思异想便能引起众人惊叹，迷得各种男人神魂颠倒。

    怎么可能呢，至少，她现在就对这个世界的文化和礼仪感到无所适从。就是她努力学习，也不过得了几分，尚且做不到面面俱到，只能是面上看得过去。

    “为什么你不劝我呢？劝我接受沈长颐。”顾瑜看着绿枝，说完后有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有了秀云秀雨两个还不够，自己还要再弄出来一个。

    绿枝愣了一下，半晌后回答：“夫人总归是有自己的考量。”

    顾瑜再一次嘴贱：“我若说，我没有考量呢？何况，把自己的夫君推到姨娘的房里，自己失宠，不争宠，不争权，这是考量吗？”

    “可夫人开心啊。”

    顾瑜顿了一下，又问：“你刚才说什么。”

    “这样做，夫人自己开心啊。”绿枝看着顾瑜，“我没读过书，也不懂什么道理，但我少时有个玩伴，他们家原先和另一家口头上定了婚约，后来她出落得愈发齐整，他们家就筹谋着把她嫁给一个有钱人家，纵使是做个姨娘也好，后来她嫁给了一个镇上一户有钱人家，那家少爷喜欢她，她做了正经的夫人。”

    绿枝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人人都说她运气好，有一门好婚事，可从未有人问过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那时还去劝她。”

    绿枝说着，神情变得有些晦涩：“后来，她死了，自己投了井。”

    “她跟我说，有些事情，不是别人说了好便是真的好，我想……夫人也是这样想的。”

    顾瑜沉默不语，绿枝看着顾瑜，小心翼翼地补充道：“秀云秀雨也是为了夫人好，她们总归是希望夫人过得好的，便是有些地方出了错处，可她们却没怀什么坏心思。”

    确实没怀什么坏心思，她们只是更清楚怎样做才能活得更舒服，在旁人眼中过得更好。

    只是她自己不愿意，顾瑜想着，要过年了，来这个世界，已经有段时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