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被处斩。

    在某次私刑中我突然暴起，杀了狱卒，杀了闯出去时拦路的所有人，杀了父母官，一路杀到金生的住处，将他从女人身上直接劈成两半。

    一直被压制着的，属于妖的力量终于完全爆发出来，而我虚弱的身子无法承受，杀完金生，勉强从他家出来后，我便再也站不住，眼前发黑昏了过去。恍惚间似乎听到女孩子的叹息，再醒来，我便已经躺在胡斐的医馆里。

    床头坐着个看起来最多十二岁的女孩儿，衣裳华美，像极了京城出来的大家闺秀，她看我醒了，笑了笑：“你命真大。”

    “是你救了我吗？”

    她点头。然后胡斐端着药从外头进来，见我醒了，苦笑着说：“你还真是倒霉……遇见这种事，不杀人吧，自己就会死，杀人吧，破了修行的戒，你以后可该怎么办。”我怔了怔，发现自己毫无办法。

    貌似大家闺秀的女孩儿接过药碗一勺勺喂我。我这才感到胳膊毫无知觉，就像没长着一样。胡斐说：“好好养着吧，过不了多久就没事了。你出事的时候小黄花儿正好路过，听说过你被冤枉的事，又看你是妖，这才把你救了。”

    那女孩儿眨眨眼：“小狐狸，你还不认识我吧？我名筱璜华，原为阴灵，魂魄不全入不了地府，后来有了奇遇，魂魄竟然补全了……只不过补来的魂魄取自天地，非我原有的，依然不能投胎，我便借尸还魂，成了兵部尚书的庶女，三小姐顾云娘。你叫我哪个名儿都行。”

    “多谢筱小姐。”我说。

    女孩儿又道：“你不用担心追捕，我抹去了所有见过你的人五个月的记忆，他们已经不记得你——只是，死去的那家人活不过来了。死者还能轮回，你不用太悲伤，好好想想以后怎么办要紧。”

    我闭了闭眼。

    族中生活虽然单调，却很平静。虽有争端，耍些手段，但都适可而止。我长了这么大，倍受宠爱，对世界一向充满好感，但就在入了人世后，短短几年尝尽世道黑暗。现在想一想，或许大部分族人的选择才是对的。想在人世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修行、生活，谈何容易。我已经后悔了，但是后悔的，太晚了。

    一滴泪从眼角滑下。

    我看着胡斐和筱璜华担忧的脸，想起小伙子一家对我的百般照顾，想起金生扭曲的脸色，想起牢里昏暗的灯光。愣了半晌，嚎啕大哭。

    这一哭耗尽我的精力。哭完后我整整睡了七日才醒，摆在我面前的道路只有两条，放弃修行，活个两百年寿终正寝，还有一条，像胡斐那样，用黑暗的方法修行。

    我想选前者，更想选后者。

    人世毁了我。人世断绝我修仙的可能。所以我对人世失望。我要杀死所有厚颜无耻的坏人，用他们来修行，做一个活的长长久久的妖怪，交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不再肖想成仙。

    摆酒席庆祝我康复那天，我终于做出了选择。

    酒杯有点颤抖，金红色液体微微晃动。胡斐听着我慢慢说出这个决定，抱了抱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眼里忽然又有点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