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君死了。
苏婉柔替她报了仇,自己也受了伤,将养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是玉镯化灵,没有教她怎样修炼、怎样伪装成人、怎样在人世里生活的族人,甚至她自己也不知晓,她和凡人,终究是不同的两种生灵。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从一个石雕化灵的朋友那里得知,许许多多的灵最初是怎样生活的,他们不现身,暗中跟随主人熟悉陌生的事物,学着怎样隐藏自己的不同,最终学会怎样成为一个表面上普普通通的人,然后再找个机会化形出来见过主人,跟随他走完人的一生。
那时候的苏婉柔经历过了许多九死一生的事,被道士追杀过,被凡人当做吃人的鬼怪防备过,坎坎坷坷摸索生活,落下了一身伤病,逼出来一副极好的身手,学会了从前她懵懵懂懂的人情世故。
那朋友说着,她笑着。
她又想起了那个缘浅的主人。如果没有出那档子事,如果当初她像如今这样厉害,那么她苏婉柔也会是生活安稳的灵之一,慢慢的学会该学的一切,想办法陪主人走过一年又一年,平静的结束这一段最重要的尘缘。
那可是引路人啊,相当于凡人和许多妖怪口中母亲的存在。
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养好身体后,苏婉柔想为苏婉君守孝三年。她并不懂人间礼法是什么样的,只隐约记得听人聊过,谁谁谁得丁忧三年,刚做没多久的官就要辞了。她只是觉得,苏婉君那样好的姑娘,身后事却无比凄凉,没人为她悼念一句话,她们本该是世上最亲近的主仆和朋友,更甚于亲人,如果她也不祭奠的话,还有谁能记得苏婉君。
可连这也不能。
她以为自己和人的区别没有那么大,从来不特别掩饰自己的特殊之处,有时候被人看见行路脚不沾地,看见穿墙而过,渐渐地,她被说成了夜里走家串户吸人精血的可恶女鬼。
于是有本事的大师来降妖除魔。
苏婉柔不明白该怎样战斗才能尽量保全自己,几次以后又受了重伤,不得已离开苏婉君的埋骨之地,一去近百年。
再回来时,又是一个清明节。坟上杂草丛生,昔年她恨的人都已经不再,恨她的人要么去了,要么将她忘了。本不熟悉的地方变得更加陌生。
除完坟头杂草,有小雨淅淅沥沥下起来。苏婉柔将新担上去的土压实,靠在上面慢慢喝完一壶酒。
她双腿在雨天里疼得厉害,手指也有些僵硬,这些都是积年伤痕和未能完全破解的法术所致,明明很痛苦,但她脸色一如往常,似是分毫不觉。
她来的早,喝到一半时有别家的人陆陆续续的到了坟场,带着纸钱和祭品,看见她什么也没有摆,倚着坟头饮酒,雪白衣裙沾了土,浸了雨水,晕开昏黄一片,勾勒出纤细瘦弱的身骨。
他们问:“姑娘是这家的人吗?怎么不上供呢,当心祖宗怪罪……哎,你是不是旁支的,你们本家早就没人啦。”
她摇摇头。
有人又问:“那姑娘来这里……?”
苏婉柔觉得自己有些醉了。眼前一切都是模糊一片,带着重影。
她将空了的酒壶丢到一旁,狠狠地眨了眨眼,将泪水眨了下去。她想谈些掩埋在时光里的陈年旧事,但涉及到自己的身份,终于还是没说:“我……我只是来看故人。”
苏婉柔说着,似是觉得自己的喃喃无人听见,又似是在对自己提醒些什么,将话又重复了一遍,带着轻微的鼻音:“没错,我只是路过这里,顺道,来看看故人。”
来看看那个无缘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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