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柔气力已经尽了,靠在木清莹身上休息,和田田闲着无聊,去数封存幻境的圆珠。
成啸问:“还有几人的幻境尚未脱离?”
“一人。”和田田答道,眼睛微微眯起,“积郁越重,幻境便越难破解,这到了现在还不曾脱离的,我想他的执念一定很深。”
“谁?”电光道。
我转头看看四周的人,灵修齐了,鬼修齐了,妖修齐了。人修……
“是凤来仪。”
竟是以心志坚定难以迷惑著称的金丹五品修士凤来仪。
电光看看目瞪口呆的我们,又看看乏力的苏婉柔,想了想,道:“这样吧,你们分一些人去找他,剩下的留下来照顾苏姑娘。”
经过抽签挑选,我被分在寻找凤来仪的那部分人里,成啸将我们编成几个小队,分头去找。我同和田田去往南边。
走了大概四十多里路后,我忽然头晕目眩,栽倒在地,余光里和田田也是一样,软软的趴在旁边,动都不动。
清醒过来后,我发现自己入了幻境,附在一个杏黄衣衫的男子身上,但只能以他的视角来观看幻境,完全无法控制我所附身的躯体。
我定下心来,想着,和田田大概也是如此。
杏黄衣似乎是某个门派里高级弟子所穿的衣服,我所附身的这男子带着一众师弟师妹,跟其他杏黄衣会合,然后各自站在几个前辈身后。我四处看了看,前方是一扇漆黑城门,左侧是城主模样的人和他的人手,右侧人多些,是另外四个门派,这些人呈半圆状,围着城门前捆成一团的几只魔。
那些魔无一例外,四肢着地,面上生着长长的刺,刺上遍布脓包。
我吃了一惊,暗道是谁这么狠,竟将寂灭之地那群遭瘟的魔放了出来。
它们没有学名,一向躲在寂灭之地最深处,全无理智,刺上的包一旦戳破,脓水滴到哪里,哪里遍生瘟疫,患病之人只能等死,无法治愈。平日里连其他种类的魔都对它们避之唯恐不及,渐渐地,就有许多人开始叫它们华盖星、瘟魔之类的诨名。
幸好它们被修士们合力抓住,否则放任它们横行城里,不出半年,必然会造就一座死城。我想着。
但瘟魔自身实力太强,这些门派损失极大,连前辈级人物都死伤不少。
听这些人谈了一会儿,我总算知道,杏黄衣所在的门派唤作凌云宗,分十四门,立在我前面的那位温和清雅的执扇公子,便是墨门门主冯君寂。这个名字分外耳熟,我回忆了好长时间,才想起这门派是凤来仪的门派,这公子是凤来仪早逝的师父。然而凤来仪并不在墨门弟子中。我找了半天,才发现他紧跟在千幻宗掌门身后,一双眼紧盯冯君寂,那目光中的恨意宛如毒蛇攀附,毫不掩饰。冯君寂似乎也看到了他,向凤来仪勾出一个温和的笑来,竟是对那恶意毫无所觉,一直瘫着的脸柔和不少。
我奇怪于这对师徒的关系和凤来仪的立场,不禁暗自思索,待回过神来后,众门派已经将各自功劳分说清楚,拿符咒困住瘟魔,将要点燃。
凤来仪的手指轻轻晃动了一下。我眼尖,发现这是一个傀儡术施法的起手式,只是其中气息非常古怪,似乎不属于他。一只瘟魔被术连起,突然暴怒,嘶吼着要挣脱,发觉脱身无望之后,便以头撞地,打算击颇满脸脓包,来个同归于尽。这当然被修士们拦下了。
我已经被这变故惊得说不出话来。
另几个门派管事的纷纷怒瞪冯君寂,要他给个说法,千幻宗之人更是充满恶意,冷道:“瘟魔暴起之时,我等看出它身中傀儡之术,否则以它们心智,干不出这样聪明的事情。其中气息与你一般无二,冯门主,你是不是该给大家解释清楚?”
冯君寂叹道:“这些瘟魔穷途末路,自然要拉个垫背的,也可算是本能。”
但这样简单的计策用在这样的时间,显然经过了凤来仪的深思熟虑,他那手傀儡术不知准备了多长时间,自然万无一失,众人果真全然不信,甚至有人冷笑道:“有什么本能?众人都知,这群遭瘟的没有理智,如何想得出这等毒计?啊……此行各门各派都多有损伤,唯独凌云宗无一人染病,这件事,你们是否该给我等一个交代?”
交代还是有的,冯君寂本人医术高绝,解不了瘟魔种下的病疫,但做个预防不费吹灰之力。只可惜,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信他。
此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许许多多的人开始声讨冯君寂,为了佐证他心态阴暗,甚至把旧账都翻出来讲。冯君寂本身也不是什么正派君子大善人,心狠手辣之事做的也多,小辫子被抓了无数。
他止住替他辩护的凌云宗人,沉默的听完了所有谩骂和揭露,待四周渐渐平静下来后,才慢慢的走了过去,一直走到瘟魔前方,注视着它。
他发现了施展在瘟魔身上的傀儡术,果然带着自己气息。能在自己术法上使用冯君寂气息的人只有他的弟子们,墨门弟子都在他身后,如果出手他势必有所察觉,只有凤来仪……
冯君寂伸手触碰了一下着落法术的地方,慢慢的,将目光移向凤来仪,那一刻他眼中的悲哀和困惑,看得我心头发紧。
倘若他将自己的发现揭露出来,在场能人众多,心情平复之际定可以发觉这是一场阴谋,凤来仪也必然会身败名裂从此人人喊打,但是他没有。
冯君寂只是默然的消除了施法残留,柔声道:“我并非做了不肯承认的人。欺男霸女、斩草除根之事我做了不少,入凌云宗后,资历不够时为了当上门主,我也耍了很多遭人唾弃的手段。但我不认为自己是个不堪为人师表的修士。至少,我待自己的弟子十分赤诚,那些不好的事情,一概不许他们知道,教导修行尽心尽力,弟子有难必定相救。在弟子眼里,我从来都是最完美的君子。”
他定定的望向凤来仪:“在弟子有性命之危时能以身相护的师父,我想,纵然有千错万错,对弟子来讲,也是不差了。这里……有我墨门这么多的门徒,我就算再不堪,又怎会拿他们之命为我陪葬?”
凤来仪微微侧过头去,不敢和他对视。
冯君寂说得没错。墨门门主待弟子和待他人简直两副面孔,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瘟魔被控一事重大,那傀儡术传承式微,少有人懂,一时半刻研究不出什么。众人急需拿人开刀,安定人心,在外名声扫地的冯君寂自然首当其冲。
各门派纷纷嚷嚷,都不打算放过他,一片混乱中瘟魔疏于看管,有两只挣脱符咒,向城门逃去,一只原本受了重伤,战力低下,被人眼疾手快当场乱刀斩杀,另一只则折返回来,扑向人群。
那个方向,有凤来仪。
冯君寂折扇展开,以铁扇骨为刀斩向瘟魔,趁它微微顿住之时飞身挡住凤来仪和他旁边的人们,周身有气流涌动,渐成漩涡,狠狠将瘟魔卷入其中。
我心脏突突乱跳,一个不好的念头突兀升起。我听见冯君寂轻轻发出叹息声,淹没在周遭爆乱糟糟的惊叫中。
他们喊着:“冯门主自爆了!”
这声音打碎我最后一丝侥幸,眼睁睁看着瘟魔化为飞灰,冯君寂的身体瘫软在地,灵气四散,内脏被冲击得粉碎,体表遍布裂痕。
凤来仪怔怔的跪下,伸手抱住他。
冯君寂呕出一口血,轻轻地说:“倘你恨当日我逼你身入险境,那今天……此事,如你所愿便好。”
凤来仪唤了声师父,还想说什么,冯君寂已经闭了眼,空荡荡的身体一块块裂开,散成一地碎片。
人声不知什么时候都停了。
天地间只余下凌云宗墨门弟子的抽泣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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