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前夕，明怀瑾收拾了包袱上京赶考。京城学子众多，可以提前为官场生涯交下几个人脉。

    小公子并没有送他，只叮嘱他不必太过紧张。

    事情一如他所想的那样顺利，结交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向以文采斐然著称的礼部侍郎递交名帖诗文，被侍郎赞美不已：“这一场科举，你必定是榜上有名了。”

    借他吉言，明怀瑾中了第四名。

    一度春风得意，被同年们带入风月场所寻欢。他还记得哥哥的荒唐事情，心里有些不自在，但看那些文人们将此称作风流潇洒，便心安下来。

    于是被来京城祝贺他的小公子给了狠狠的一个巴掌。

    在他的朋友同年们面前。

    这是小公子第一次打他。

    他心中委屈，又很生气，却不好发作师父，可小公子比他还怒，一双眼睛瞪得血红，抓住他，指着那群陪他玩耍的人，冷笑道：“你们带他做了什么？狎妓？赌钱？好好好……你们，全都给我过来！”

    众人只觉得明怀瑾的师父身上煞气纵横，一时谁都不敢不听，乖乖的随着小公子进了一座赌坊，看他将一锭黄金拍在桌上。他同赌坊中人玩了所有的玩法，在他面前荷官做的手脚无所遁形，似被看的清清楚楚，赌坊输了一次又一次，老板不得已过来赔笑，宁愿贴钱请小公子去别的赌坊中玩耍。

    那天小公子被全京城大大小小的赌坊老板说尽好话请了出去，最后竟挂了他画像在外，教下人看见他便拦住。

    小公子这才看向被自己惊的目瞪口呆的人们：“你们以为……赌坊设起来，就是供你们赢钱的？哪个赌坊不做手脚，用让你们小赢几次的办法吊住你们，把你们手里的银钱全都掏光？你们又有谁能做到我这般地步，能一一化解赌坊的手段，让赌坊这般畏惧我——若有人可以，我不介意你去赌钱！只一点，我的弟子还比不得我，没这本事，你们休要引他！”

    不待众人做出反应，他又以一大包银子的代价，请一个富家公子，装作自己没了钱财，想到这里的姐姐们一向对他温情脉脉，故此前来。果不其然，老鸨妓女将他堵在外面冷嘲热讽，待那公子依约取出钱后，她们又立刻将满脸鄙夷化作无尽娇柔。

    “看到没有？勾栏场所，尽是些认钱不认人的地方！我知道你们想的是什么，一个个读书读的傻了，想着有烟花女子看上你们的温柔小意，跟了你们去，做一个风流美名出来。别忘了你们是以什么心进了青楼的！在你们眼里，她们不过是玩物，是你们花了钱弄来寻欢的玩物！就算有好女子，也不会看得上你们！一个个这般生活糜乱，怎么对得起家中操劳的妻儿？我只求你们，自己愿意左拥右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莫要带坏了我的徒弟！”

    一通怒斥过后，小公子拉着明怀瑾便走。他手上力气极大，扯得明怀瑾几乎以为手臂要断掉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透着失望与疲惫，仿佛这一次发怒使得他苍老了几十年。

    最终，小公子在一座宅子前停下，将一只木盒递给他，说：“这里是房契，城外百亩上好良田的地契，还有几个下人的卖身契，我听说主考大人对你青眼有加，赐你一个好字，你莫要再辜负了自己的名号！我没什么可以送你的，这些家产，权做祝你高中的贺礼。”

    明怀瑾嗫嚅的看着小公子，听见小公子的声音慢慢温和下来，带着说不出的颓然：“自我学有所成后这么多年，收过十几个弟子，你是最令我骄傲的那一个。可是如今……怕是我，想错了吧。”

    明怀瑾悚然一惊，急忙跪下，他来不及想以师傅的年纪怎么会收过那么多徒弟，只是想要开口认错，小公子却没有给他机会，转身离开。他身影快的如同一阵微风，待明怀瑾起身追逐的时候，早已隐没于无数错落房屋之间。

    后来，明怀瑾做了官，起先在京城，几年后外放。许多大人对他格外欣赏，请媒人向他提亲。反复斟酌过后，他娶了一个清流官员的小女儿，这女子饱读诗书，同他很合得来。再后来，他有了两子一女，一开始妻子孕期每每想着依母亲的教导，将陪嫁丫头给他做房里人，被他多次拒绝后，便再也不提纳妾的事情。

    一家和乐。

    有时候，他向妻子讲起自己的故事，不可避免便讲到小公子。

    在他被践踏至泥尘里时，小公子救他出苦海，又一路将他捧上天空，教他读书认字，明理识人。明怀瑾曾想着待自己金榜题名做官之后好好报答师父，可如今他官运亨通，家庭和美，却自那天分别过后，再也找不到小公子。

    满山风光依旧在，只是人去楼空。

    数百次派人寻找，那里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就如世间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般。

    当年一错，便成半生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