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的那天,女孩儿因为没能看到“画中仙子”,赌气不来送我,王家家主收拾残局,也没能分出太多时间,陪我长亭共短亭。
和他告别后,我将他的谢礼赠给路上乞讨的老人,这不可避免的,使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有一个卖身的女子辜负了我的好意。但是现在我不怕这个了。修行有成后,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从人的魂魄上分析出他此刻的想法,区别只在于我愿不愿意使用这个能力罢了。
有时候和朋友谈论起各自修行的道,提起魂魄这个方法来,他们总会惊叹一番。
我知道他们惊叹的是什么。
因为敢以此为道的人太少了。
以魂魄修行,是一种很罕见的方式,术法中藏着一道劫难。而这般修行留下记载的人中,只有十之一二不曾迷了心智,渡过灾劫。他们比其他人更容易看清掩藏在外相里的真实,是以频频使用这般能力,以至于再也离不开——这恰恰是毁了他们的劫难。我从前不明白,等过了那道坎再去回想的时候,才发现那些未过天劫便陨落的前辈们,缺的恰恰是难得糊涂。
能看穿人心而不倚仗于此,才是真途。
那个老乞丐向我不住的道谢。我点点头,受了一礼,缓步离开。
凡人以为我道法高深,能轻易破除残念,却不知我的身体损害尤深。
我们妖,也是忌惮着残念这种恶灵的。两厢接触,她从我体内吸取了许多生机,那些黑气是对付凡人凡物的,我尚能在其中保护自身,但被她亲自出手对付了,损伤在所难免。若是平常失了生机,闭关几天便可补回,但为了彻底毁去残念,我只能调动血肉转化弥补。再加上动用了所有妖力短时间冲击筋骨,撕她撕的漂亮的同时,自己也苦痛难当。
只不过我忍耐力不错,纵然剧痛加身也不会现出丝毫异常,甚至不会耽误我预定的行程,伤痛什么的,边走边修养,过不了多久又是一条好狐狸。
我不怕这些。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权利去怕了。
在很小的时候,我是父母兄姊的心头肉,就像每一只小幻狐一样,是合家合族的宝贝,备受疼宠。除了跟着先生们学习不能懈怠以外,平常就连磕着碰着也要被关怀半日。成年后为了进人世间闯荡,我和父母争吵过几场,他们道我性子单纯,并不适宜离开族群。
但他们对我的娇宠使得我最终占据了上风,点过梅花后,我满怀期待入了人世,就此过了许多年。
当初不以为然的父母对我的评价也终于被证实是正确的——虽有新交的好友教诲呵护,我仍吃了不少苦头,亦从清修堕落至沾染不少人命的地步。这在他们眼里便几乎同不得善终挂钩了,在族中养病的几百年时间里,我曾不止一次发现父母送走族医后偷偷抹泪,也不止一次被兄长姐姐们劝说留下。
可我想成仙啊。我想知道这被许许多多修行的人妖鬼怪们期望着的到底有多好,想知道朋友们的竭尽全力是否值得,于是亲人的好意,最终还是辜负了。
我依旧在人世修行、游荡,依旧离开族群便不再回去。但自始至终我都记得亲人悲痛万分的样子——只因我太过脆弱。
于是我便要不怕了。
所有苦痛难当都能被笑容掩盖,所有伤痕病痛都能以一己之力恢复如初。
既然我曾背弃父母兄姊的期望,决意孤身游走于万丈红尘,去追寻一个几乎无解的答案,那么,就让我再强大一些,将所有酸甜苦辣,一肩扛起。
父母族群,并不是我能无休止休憩的地方——纵然,他们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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