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王家的这段日子,我根据传下来的孙玉容残存的手记,还有王家家族的记载、家主的诉说,总算还原了当初绝大部分的真相。
在那段我已经记不清年月的时光里,王家还未迁移到此地,家族中出了不少有才学的子弟,这些子弟中相当一部分人都做了官,那是整个家族最光辉最荣耀的日子,一批官员的强大实力护着,一批读书人的好名声养着,渐渐就有人不把心思完全放在学问和举业上,开始念起美人的添香红袖,温言软语,柔体白肤,更甚者连清秀男儿都要温存一二,虽然表面还是让人称赞的样子,可内里连称一句“风流”都会侮辱了这个词。
就连孙左丞都被那表象瞒过了,他在众多提亲的人里千挑万选了好几年,终于挑了一个叫王淮的举人做宝贝女儿的丈夫。
孙丞相觉得这个年轻人不错,有学识,将来很可能要中进士,哪怕不能金榜题名,以清俊的相貌看,举人选官都没问题。更重要的是,此人并未传出有过什么文人风流过往,据说很少在文会上喝醉,不进青楼楚馆,家里无妾室,平日只带着一个书童,且性子又温和,他便觉得王淮简直是个佳偶了——又觉得婚姻大事总该知会下女儿,况且孙小姐的性子有些像狂放不羁的雅士,不似时下流行的弱柳扶风般娇滴滴的女子,所以自然而然的,孙小姐也知道父亲相中了谁。她将这个赢得父亲青眼的年轻人重新打听了一遍,觉得这种男子很难得,自然没什么不愿意,于是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她满心欢喜的筹备自己的嫁衣,收拾自己的诗词,满心欢喜的想着以后的生活中应该有怎样的点点滴滴,只是——
只是嫁过去后,她才觉得事情和家里人想象的不一样,洞房花烛夜他喝得醉醺醺回来,勉强应付过各种流程,打发走喜娘,便粗暴的将她扯在身下发泄,完全不见所谓温和的影子,孙玉容咬牙忍着,平生第一次感到夜竟然如此漫长,而她的丈夫兴起处高声喊一个人的名字,那个名字……
不是她的。
孙玉容只觉得屈辱,只觉得屋子里红蜡烛燃的太惨淡,窗外月亮白的太吓人,夜色黑的太压抑,心上温度一点点流失,最后只剩下彻骨的冰寒。
她想哭。
可是能怪谁呢。
父亲打听了,觉得他好,她打听了,也觉得他好,人人都对他交口称赞,闺中的小姐妹们有时候悄悄议论,都觉得他是“春闺梦里情郎”。
孙玉容想,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眼太瞎。
什么绮梦都醒了。
她又庆幸自己是明媒正娶的正室,王淮的心思不在自己这儿没什么,在人前他总归该给自己几分面子,然而事实却狠狠给了她一巴掌:王淮的书童对她出言不逊,她依照家法处罚他,被闻讯而来的王淮一脚踢个正着。她虽然学过武艺,到底不精,又加上缠了足本就不稳,踉跄几下跌倒在地。
孙玉容没有哭,硬生生把泪咽回肚子里。
她的丈夫正眼都不看她,将那个小脸挂着可怜兮兮的表情,还只挨了五六下竹板便哭哭啼啼的小男人——他的书童轻轻搂在怀中,温柔的哄,间或骂几句“狠毒的主母”,她看着,起先觉得竟然有男人比她还不经打,后来便感到可笑,到了最后,她只觉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
疯了,都疯了。家法国法都去哪里了。
孙玉容咬着唇,浑身发抖——我嫁了个什么人?疯了,他和他的身边人,一定都是疯子。错的不是我,是他们……
他们,都疯掉了。
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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