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璜华死后，我病了一场，昏昏沉沉似睡不睡，但就是醒不过来。若不是被来探望的朋友发现送回族里，得到了及时的救治，我恐怕会落得一个身死魂散的下场。

    巨大的悲痛使我体内气场混乱，伤及根本，差一点绝了成仙的可能——族医是这么说的。

    我却想着，成仙有什么好，胡斐想成，筱璜华想成，族人们想成，许许多多和我好的和我不好的或者我不认识的妖怪们也想成，为了成仙甚至愿意跟几乎无法渡过的雷劫拼一拼。

    成仙有什么好呢。我甚至想把族医们全都赶走，彻底毁了我成仙的可能，但是……

    我醒不过来。

    半睡半醒中我似乎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很像胡斐的人坐在苍天之上的宫殿之中，四处风景华美，到了平生仅见的程度，只是除了他四周没有别的活物。恍惚间我好像上前询问如何回家，那个人说：“我掌管东南方风光变幻，不管指路一事。”我这时才看到他正脸，正是胡斐无疑。

    “筱璜华死了，她让我——”我说。胡斐却抬手止住我的话语，说：“我知道。”

    我诧异他不见情绪变化的表现，只听他说：“前尘种种，皆为前尘。我已登楼入城，与前尘割裂，她是死是活，与我何干。”语调平静得毫无波澜。

    我才发觉，他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和欲望。

    然后我的意识再次归于混沌。

    后来，我终于醒了。这次生病，我睡了整整三百年。

    人世里，筱璜华做过妃子的那个朝代覆灭了九十多年，新朝代唤作“盛”，已经经历过两个国君的登基一个国君的死亡。

    我想着梦中的胡斐，说不出话来。

    出了族群，我去探访朋友，兔妖成啸告诉我，在我病了的这几百年中，人参精杜小瑞要炼金丹，不想出了岔子，渡劫失败而死，留下的千年元身被挖去入了药；最有希望成仙的九尾狐丁升玉原本差不多可以凭一己之力扛过雷劫，结果造化弄人，在渡成仙大劫的前夜为护一女子安全生产，染了污血来不及清理干净，破坏修行紧接着又遭雷击，就此身死道销……区区三百年时日，我又没了两个朋友。

    我沉默很久，问他：“成仙后会是什么样子？”

    成啸也很茫然，只是道：“地位高了……”

    然后，我们都不说话了。

    分开以后，我又去向许许多多的人询问这个问题，他们给我的答案五花八门，多半是人间妖境里传播的故事，后来有妖怪被我问烦了，说：“你自己要是有本事有心情，自己成仙看看去不就知道了，在这里问，除了仙人下凡谁还能告诉你呢——仙人下凡也不是常见的。没准你去了仙境，觉得那里好的不得了不想回来，也或许仙人们比凡人过的还不如。”

    当头棒喝。

    我沉吟了许久，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后来想一想，这是我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害了无数无辜的性命，得到一个不想得到的结果，然而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

    我以魂魄修行，原本使用纯净的魂魄修行会提升更快，可我不愿伤了拥有这般魂魄的好人，便一直控制自己。相应的，我的实力远远不够成仙的标准，甚至连个普通的内丹都没。现下为了能尽快得知成仙的吸引力，我终于破了自己的底线。

    起初还很愧疚，还很惶惑，后来习惯了，便不觉得有什么。

    我曾经爱极了人世，爱极了人的生活，后来又厌恶人世的不纯。而如今却与这一切渐行渐远，用沾满人命的双手，把所有喜欢的不喜欢的推开。

    不知对错，只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