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倒是顺利，但……可能由于皇帝对绝代美女的执念非常大，不知道从什么途径发现我辞行时的普通容颜是妆容糟糕的缘故，又开始肖想我，弄得我在顾家这段日子很不安生，总是提心吊胆。

    皇帝虽然看上了我，想着常常把我召入宫中，不过我没有在顾家久留，使得他的计划落空。

    我继续在人世间游荡，呼朋唤友，偶尔去山中闭关潜修。深山无岁月，我又不是一个坐的住的狐狸，所以潜修时间极短，然而往往在我下了山后，仍会发现已经过了近十年。

    在此期间，我参加了顾大人的葬礼，顾家夫人的葬礼，以及许多人间好友的葬礼。我用法术遮掩容貌，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没能逃脱岁月侵蚀的人。我的产业也多次转让，不得不每一次都要假办身份接手，最后只能全都卖了，再到一个远远的地方重新去置办。    

    后来皇帝也崩了，再后来筱璜华所占据的身体也老化的再也不能使用，于是顾云娘薨在太妃们的居所，筱璜华重新成为一个孤魂。

    但她的修行变得极好，可以魂体在阳光下长时间停留，除了体温很低外一切都像个正常人一样。

    她终于能够再次使用自己的容颜，那是一张不算很美的脸庞，浸润了鬼气，却极诱人。她来寻我的时候，我甚至对她有了些许意动神摇。

    在我进入红尘后最初认识我的凡人渐渐的少了，最后没有了。像人一样生活的心渐渐的淡了，最后也没有了。我和凡人最大的差距在活着的年限，和生命脆弱的程度，短短百年凡人便去世了，而我还未老——友人的集中离去让我太过悲伤。

    又这么浑浑沌沌的过了几十年，筱璜华的帖子来了，却不是邀请，内容更像一封信。她告诉我，她要过成仙的雷劫了，不论生死，以此告别。

    她没有要求帮忙，于是朋友们唏嘘一阵子，也就罢了。妖鬼仙灵之间的联系，就是这样紧密又疏离。

    我却想找她。

    凭借我的好视力和对灵魂的敏感，五年之后，我终于找到了她。

    我到的时候，雷声已经散去，天空也无异象，小黄花儿的渡劫失败了。

    她躺在一片狼藉的地上，失去了初见时自信又张扬的活力，苍白的脸色透明，闭着眼，微微张开的嘴里有烟雾飘出又散去。我知道，那是她的魂魄。她已经没救了。

    我颤巍巍跪下，将她抱在怀中。她很轻，轻的像一张纸片，颜色淡的吓人，并且还在持续变淡。筱璜华微微的张开眼，朝我勾出一个像是哭的微笑。她轻轻的说：“我要死了。”

    我忽然想问问她。作为鬼妖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成仙。成仙啊，即便有人帮忙，也十之八'九会失败，死在之前的雷劫里还有机会投胎，而这最后一次……失败了，就是形神俱灭。可我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筱璜华的身体也开始化为烟气，她已经没有能力说话，只是瞪着我看，我含泪道：“以后若能见到胡斐，我一定代你告别。”她弯了弯眼睛，忽的闭上了。

    转瞬间她就彻底消失，徒留我还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我抬头看看四周。

    天很蓝很高，美的像一潭湖水。没有云朵。四周是焦黑的草地，再远处，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绿。

    安静的能听到眼泪滴落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坐倒在地，捂住脸，任凭泪水肆流，嘴里却颤颤的唱一支筱璜华曾经很爱唱的歌。我怕停下来，自己就会崩溃。只是歌唱得走调了，不好听——

    “天下之大，道阻所往，

    吾心仍在，不惧天长，

    恰好似狂风卷入红尘里，吹彻流光，

    恰好似沙场高歌扶醉去，马踏声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