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黯夜玉钩凉

作者:北落尘飞 | 发布时间:2016-07-07 12:31 |字数:3817

    流花史官载:岁在庚辰,八月之初,天降魔星,破军袭位。荧惑守心,危于王室。时天机宫,有星官名神算子,堪星呈异象,遂报王知。王命解破军往云荒……

    九月初八,重阳前夜。

    月,露出了清光,满地暗辉,云缝里射下了清冷的光。风,轻轻的掠过,带着一丝微微的寒意。那些树正随风摇曳。白露冷冷,金风细细。

    雀离城,乱云渡口。

    一处院落就隐藏在渡口不远处的某个角落,在这黝黑的夜幕中。远处,群山莽莽,和着江边波伏浪涌的声音。露珠慢慢凝结——想要收尽所有月光的莹白。偏偏那弯秋月却集结了所有暗夜里所特有的深艳,慢慢变成了妖冶的蓝,蓝的发紫——似紫色的钩镰。

    窗棂之上,那些清霜如雪。他们渐渐为这钩镰施了魔法,一同变成蓝紫色。在这残星冷月下,象极了鬼魅之影,一切只是那样的诡异。

    黑衣,如花般邪魅地盛开,在这院子的某处,流露出的却是静谧中不可言状的萧瑟之感。

    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想躲也躲不掉——这样想着,那黑衣人旋即转身,巍然挺立在那里。血液开沸腾,眼睛布满了血丝,丝丝长发正在风中飘摆。

    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打量这院落,如珊瑚般茂盛的红色珠帘,便盈盈开了。

    凉风,牵起了女主人身上彤紫色,如蝉般的薄罗香纱,如同一场幻觉的开始。只在瞬间,那片绛红色开始耀眼,闪出刹那就能把人双眼灼伤的艳丽光芒。

    这时,一袭黑衣的司马空的记忆,仍留在某个花香吹暗尘的午后。

    她那仿佛永远栖息了古老神灵的黑色瞳仁,是如何注视着青衫白马的少年,侧马而过的桥畔。

    最后一缕夕照,嫣红。

    正慢慢地消逝,在这白与黑交接之处。丹枫似火,残阳如彤。

    随着那弯月,慢慢的升起,世界在它的映照下,变得如练如珠,那是她闪烁的微笑,从艳丽的容颜滑过。只是,只是那抹朱红,半遮了笑脸,留下的只有她瞳孔深处闪过一抹微光,依旧。

    回首,瞻望远方。

    明灭的灯光,仿佛只在画中飘渺,浮动成丹青水影。在他的梦里闪过,隐隐的笑语,神光离合的颜容……

    终于,绚烂的香纱鬓影中,款款显出了她的身影。

    依然是如紫月色的披纱和褶裙。月光,只在一瞬便被神奇的调成了幻变的七彩。

    那片朱紫色之下展开的蝶翼,欲舞。

    “朱雀幻魔”——司马空叹道,看来这个院子的主人定是她了。

    唉,朱雀,朱雀,司马空不住地叹息着。

    那些过往的碎片又在脑中隐现。

    自从她说她手中有苍龙石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

    他的思绪又回到紫玉崖前。

    二人共同去完成王所指派的任务。

    能够让云荒大陆两位令使联手的任务,必然相当棘手。只是那一刻他还不知道,朱雀已经不是原来的朱雀。

    而那一次王要他们诛杀的,是流花大陆第一杀手地狱魔神——萧冷月。

    不料半路却横生枝节,遇到另外一个难缠的角色——鬼舞至尊宋悲风。

    时间好象被遗忘了,其实没有人在顾及时间的存在,因为现在二人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抵御痛苦。

    死亡并没有来临,其实有时死并不怎么可怕,有些事远比死来得可怕得多。比如,心死——那才是真正的死亡。

    现在,唯一的感觉只有疼痛,慢慢地占据了上风。而它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证明一个人还活着,仅此而已。

    恍惚中,她觉得自己好象在一条昏暗的小路上行走。四野寂静,她有些恐惧,莫名的,平生从未有过的恐惧。于是,她加快了步伐,但那条路似乎根本就没有尽头。

    她——唐轻尘。堂堂流花大陆的朱雀令使,现在——竟开始有些恍惚,感觉世界好像把她遗忘了。雾散去。当感觉到自己的脸上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滴落时,司马空缓缓地抬起头,第一眼望见的依旧是唐轻尘。她的右手攀住一块碎石,而拉着他的左手手臂上,不断地涌出血……

    那一刻他已经明白,她根本就是故意败给了宋悲风,因为她不想萧冷月就这么死去,虽说两人联手也未必就一定能胜过了他。

    司马空似乎慢慢忆起,途中她几次暗示自己,说这次王要诛杀萧冷月其中必有重大隐情,我们还是查清楚在下手的好。

    只是那时的司马空并没有理会。是的,司马空就是这样一个我行我素、不会为任何人改变的人。

    “司马空,我唐轻尘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开口求你什么了”——咬着牙,唐轻尘又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永——远——不——会!”

    说完,她便一个人往山坡下滑去,然而,听着身后不再有另一个声音,她的心——竟涌上一股淡淡的落寞。

    她难道忘了,就算现在的他们能够平和相处,但他终究还是“白虎”——王的白虎令使。而现在她还会在是王的朱雀令使吗?

    她已经想到会有那么一天,他们会对峙。她此时还可以放任自己的心沉沦下去?真的到了那一天,自已手中云岫刀的刀锋,是指向他还是自己?因为她的云岫刀注定要痛饮了鲜血,要么是敌人的要么就是自己的,这便是她无法挣脱的宿命。自从她成了朱雀令使那一刻起,一切便已成了梦魇般的宿命,无法逃避,无法摆脱。

    虽然她曾经那么的爱他。那个午后的相遇,仿佛还在昨天。

    人人都说:流花大陆的白虎和朱朱雀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如今呢?他们真的要就此反目吗?

    到那时,受伤害的,只有她。

    其实唐轻尘不知道的是,不是司马空不明白,而是他不想表白什么。

    ——既是他造成的苦果,他一人承担就够了……

    现在他要做的只是救她。

    不料,唐轻尘竟然紧紧扣住他的身子,用一种令人无法想象的,却真真切切的,由她纤细身躯内生出的巨大力气,将他拖往树旁,然后手一扬,张开一块奇特的布,用舞姿一样幽雅的手法,轻轻的一晃,二人就这样被遮在其中……

    接下来,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发现他们的身影,哪怕真切的从他们身边经过,也见不到他们的身影。

    那是他第一次见识她的“朱雀幻舞”

    但这样的招式又怎么能轻易就降得住司马空呢——流花大陆四大令使中的“白虎”

    而传闻中也说,他向来独来独往,却又纵横流花、使人丧胆……

    她以为有了她,他就会改变,可是她错了,真真切切的错了。

    以往唐轻尘听到那些过于神奇的传闻时总是一笑置之,但如今,她开始有些相信了。

    因为司马空确实有那种实力,所以她败在他的手下,根本就是必然中的必然!

    幽幽地,唐轻尘开始感觉自己已经落地。

    那所谓的奇特的布,不过是她身边一方普通的香帕罢了。

    ——“不过如此”

    唐轻尘淡淡地说着,同时不动声色地将“云岫刀”反握在掌中。

    紫烟出岫云河间,刘郎情系蓬莱仙——便是这把“云岫刀”的由来。

    “你要的东西在我怀里,你若有本事就取走。”

    你是说——苍龙石?司马空听了唐轻尘的话未免大过吃惊。

    是的,王要二人诛杀萧冷月是假,其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夺回萧冷月身上的苍龙石。苍龙使者被叛了王,同时带走了苍龙石,从此王的权杖在也无法发挥他的功效。不错,只有苍龙、玄武、朱雀和白虎四方神石在一起时,王的权杖才可以号令天下,现在苍龙令使带走了属于自己的神石。

    于是,王就派出了萧冷月诛杀苍龙,以夺回苍龙石。但就是那一次,一向不曾失手的地狱魔神,却意外的失了一次手。

    ——他居然放走了苍龙。

    从此苍龙和苍龙石的下落都成了一个谜。

    只要找到萧冷月,就一定知道苍龙石的下落,王是这样想的。因为现在的苍龙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整个人一下子就在流花大陆蒸发了一般,能找到的也只有萧冷月。

    但是萧冷月身上果然就会有真正的苍龙石吗?

    到了萧冷月手中的东西,且不说他是否会轻易的放弃,就算是他真的拱手相送,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取走呢?而且自己刚才明明和她合斗宋悲风,她又是几时遇到了萧冷月?而且,还从他的身边夺下了苍龙石?

    ——除非,世上还有第二个朱雀。或者那个传闻原本就是真的——流花大陆确实有两个朱雀。另一个是唐轻尘的孪生姐姐唐轻舞。又或者,这块苍龙石根本就是假的呢?

    那一次,司马空平生第一次心软了下来,因为他面前的是唐轻尘,便是铁石心肠的人,面对她也会心生怜惜。何况司马空只不过是外表的冰冷而已,他的心何尝不是一团火热呢?只是他现在是王的白虎令使——他还可以做回那个仗剑平生,快意恩愁的少年么?

    他终于还是任由唐轻尘离去,回到她的雀离城。和她一同离去的还有朱雀石。

    ——王得到的消息是朱雀令使也被叛了他。也就是说王现在实际上已经失去了雀离城。或者说雀离城脱离了王的统治。

    当年王席卷宇内,并吞八荒,一统流花之后,为了巩固其疆土,分设了四令使。四位令使麾下又有七名偏将称为七宿。从极冰渊以玄武镇之,以逍遥津为界;苍龙主紫微岛,以老君台为限;白虎司无色城,以灵山渡为关;而朱雀则辖雀离城,乱云渡口为边。

    现在朱雀叛了,也就等于王连失两地。虽然苍龙现在毫无音讯,但是坐镇老君台的苍龙七宿唯苍龙令使之命是从。王说苍龙叛了,那么苍龙七宿也自然就是叛了。

    想到那些过往,二人心头各自别样滋味,就这样此也沉默,彼也沉默。

    终于,唐轻尘缓缓地开口道:“不知尊驾来此是以司马空的身份叙旧,还是以白虎令使的身份来此寻事呢?”

    “叙旧又怎样,寻事又如何?”

    “若是叙旧我自当尽地主之宜,但若阁下是来寻事的话,那么就请自便吧。”

    不料司马空所给出的却是另外一种答复:“司马空今此前来,既非叙旧,也非寻事,而是另有他事。”

    哦?是么?——那我倒要洗耳恭听了!

    我这次来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下月初七,蒹葭山下,萧冷月和宋宋悲风要有一场比试,我想不管你现在是唐轻尘也好,是朱雀也罢都不会错过这场热闹吧。

    唐轻尘听到这里很是吃了一惊,道:“萧冷月与宋悲风比试,这件事到是有趣得紧,但是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去呢?”

    你怎么就一定不会去呢?你难道就真的愿意这样一辈子都在演戏中度过么?司马空这句话说的不温不火,却又意味深长。

    唐轻尘从司空的话里似乎隐隐听出了什么,道:“司马空,你不觉得你今天的话说的有些太多了吗?本姑娘的事几时轮到你来管了,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就请便吧”

    这句话就算是逐客令了,司马空也并不在多说什么,只道了声告辞便飘然离去。

    夜色中只有唐轻尘的倩影和那弯如眉的浅月,越发的深紫。

    黯夜玉钩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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